灌顶何必须醍醐。

    何夕渐渐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容器，李始炁不断的把自己一生所学倾注其中。而且老人家越发的显得心急，恨不能一蹴而就。

    可天文地理乃是天地大道，道学阴阳乃是自然之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非大智慧与大毅力者不能成也。

    何夕纵然聪颖坚韧远胜很多同年龄的孩子，但终究一懵懂少年。这般灌顶相授，虽未必适得其反，可何夕免不了一知半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知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却不知如何观象授时。研习天文，他觉得最大的收获就是和馨儿夜观星空时，他手指二十八星宿，东方苍龙，西方玄武，长了不少谈资。

    山川地理更是只闻其名而不见其形，他长这么大除了顺江而下走一遭，就只知道临沧与三浪诏。那五岳三山，长江黄河，都不如十万大山澜沧江来的真实。

    年复一年，又是一年。

    在不断跟天上点点繁星和手上发黄古卷较劲的过程中，何夕已然十五岁了。

    李始炁的话语愈发的少了，真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不过老人的神态举止却透着一股泰然，何夕虽然对自己所学一知半解，但总算自己所学传承有继，心中无憾矣。枉论他早已看破生死，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馨儿，何夕，追风老人近来心中都很是沉重，他们能越感到老人离去的那一天正悄然来逼近。

    这几年来馨儿一直在做着努力，但终归老人生命衰竭，无力回天。

    两年前追风出现在面前时，何夕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这老头竟然能找到这里，他脸上发烧随时准备脚底抹油。倒是馨儿笑嘻嘻上前抱着追风的胳膊，看上去比亲爷爷还请亲。

    追风比起三年前更加的苍老了，他为李始炁梳理身体，续气保命，这几年真气损耗严重，《太初经》驻颜之效愈发不如从前了。

    夜空下，石阶上，相伴而坐的身影都长高了，不过何夕的幅度明显要比馨儿夸张很多，现在都高出馨儿一个头了。

    馨儿以前显得可爱的微胖，现如今也清减了许多。出落的更加灵秀，温润的脸颊和清亮的眼眸多了多了一份坚强而少了一丝柔弱。

    身体的成长让何夕比起两年前看起来更加的清瘦，这道理就像一根竹竿变长了而没有变粗，那你看着就可能是变细了。可单薄的身躯里却蕴藏的隐晦的力量，这两年他不光殚精竭虑的要在李始炁灌顶式的教学下，学习天文地理道学阴阳；更是毫不倦怠的在追风老人的指导下修习武道。

    虽然这让何夕这两年来苦不堪言，但他一刻也不曾懈怠。天地之道，自然之道就是他此生所要攀登的巅峰，他将享受这登顶的过程，其间必然会精彩纷呈。

    修习武道，却是那被他暂时隐藏的刻骨铭心的仇恨使然。

    对于李始炁和追风老人他内心充满了感激，他们为他点亮了征途前方的灯塔，让他不再茫然不知所谓。也让他拥有了充分的力量，将来把胸中情感付诸于行动。

    从那地底暗河的无尽黑暗开始，仇恨的种子就埋在了他的心里。但那个十二岁的少年，不知也无力把这种仇恨宣泄出来。在十万大山中，他能幸运的活着走出来，离不开刻骨仇恨的支持。

    从十万大山中走出，初到临沧的时候，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馨儿，没有这书院，他要怎么办。心中的茫然无力，馨儿的恬静淡然，老人于一种同龄人的关爱与相伴，都使得他暂时把这仇恨隐藏在心底，他遵从父亲，先好好的活着。

    现在他更知道要如何好好的活着。他的心很大，他相信只要自己的武道修为足够强大，他一定能手刃仇人，可他也不想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所以他还要探寻大道，要享受人生。

    《太初经》他当然还不知道，这两年追风老人所传授他的都是最基础的武学。他甚至还没有休息过任何内功心法，但他的速度和力量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追风老人修武一生，武学造诣深不可测。用他的话来说，武道就是攻击之道，杀人之道，什么习武乃是为了强身健体，那纯粹就是扯淡。强身健体的方法多了去了，习武就是要打架杀人的。

    他说武道就是让自己的力量和速度优于常人，攻击时要选择最有效的手段和对手最薄弱的环节，依靠速度让对手防不慎防，依靠力量让对手丧失攻击能力或置对手于死地。。速度和力量的修习就是内功外功，有效的手段就是武功招式。

    他还说武道一途，末流者比招式，二流者比内功，一流者比的是境界。何夕现在没有修习任何内功，那就是最末流者。

    这些事情何夕没有一丝隐瞒于馨儿，他不知道馨儿是否乐意听，可他都坦白告知。

    夜空下石阶上的相伴而坐，三年来不间断如一日。

    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有时候一两句就各自默然，有时候直聊到东方发白而不知疲倦。可不管是默然相伴而坐，还是侃侃而谈争辩不断，两人心中都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

    前院的众师兄师姐们也都在的成长中开始蜕去稚嫩，走向成熟，俨然一群未来的才子佳人。

    大师姐白岚余音绕梁的琴音经常的让何夕陶醉其中而不自知，他喜欢这种陶醉其中的感觉，觉得心灵可以得到安抚净化乃至升华。他暗下决心，等闲暇时自己也要学会一门乐器，弹琴就算了，就学学洞箫吧。

    一向冰冷的二师兄白衣身上似乎也多了一份温润，不知这是馨儿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何夕已完全习惯了这冰冷。不过他下笔行云流水，书成入木三分却又隽秀清逸，让何夕羡慕不已。

    唐冰玉终究多有涉猎，但一无所成。不过据她自己说，她虽然武功平平，但用毒和暗器的造诣已经超过了她的父亲。而且她对棋盘上惨败给何夕至今念念不忘，经常龇着小虎牙说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崔小冉已经取代了馨儿，成为小镇上众人称颂的女郎中第二。她的医术何夕没有领教过，但这几年却不少领教那颗医者仁心。

    李东升的热情更甚从前，而且已经在羡鱼楼帮着父亲打下手了，不过何夕怎么也没看出来他究竟学到了怎样的为商之道。

    刘婷的丹青之术愈发的精妙，何夕虽然不懂，但偶尔看到她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作品，也知道那是好画。

    只有七师兄张弦看不出来有什么进步，可何夕听说他在江上撒网打鱼的技艺却是无人能比，他能根据江面水流而判断江底鱼儿去向。何夕打算有机会好好跟他请教一下，三年前他顺江而下的时候没少饿肚子，他相信如果能有张弦这手绝活，以后就不愁了。

    众人拜在馨儿门下也算是学有所成，如果不算何夕和唐冰玉的话。

    翌日深夜，李始炁闭眼逝去的那一刻，只有追风一个人守在身边。

    他默默的抓着李始炁渐渐冰冷的的手，仿佛想把他拉回来。

    追风没有去把馨儿和何夕叫醒，他就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看着这个自己守护一生的人，直到天将拂晓，才起身轻轻为李始炁抚平身上褶皱衣衫。

    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悲戚，他虽然不如李始炁那般透彻世情，但在李淳风和李始炁两代道学大家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对生死已然看淡。

    李始炁在时，他自然不离不弃的守护。

    李始炁走时，他却也不必歇斯底里的悲恸。

    人生的过程无非是生离死别，李始炁此生固然空负屠龙之术而不得施展，但人到终了，所学大道得以传继，也算是无憾了。

    翌日清晨，馨儿何夕两人来到李始炁房间发现老人已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