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秦国与赵国鏖战正酣，虽燕赵两国时有摩擦，但太子丹决定还是以反秦大计为第一要事，赵国虽有廉颇、蔺相如、李牧等军事奇才，但苦于赵王多昏庸，巨子派出诸多墨家高手暗地支援赵国，荆轲高渐离都在其中。

    由于身份的原因，他们不便明着出面，所以采取各种手段从暗处作梗。扰乱秦军视听，动摇军心，将军王翦不得不怀疑军中是否出了细作。然而赵王轻信佞臣之言，纵使有良才将相也无能为力，经过一年的狼烟四起，最终赵国还是被秦国所灭。

    嬴政听前线战报，王翦说起军中似乎出现细作的奇怪现象，总是很大程度上拖延了灭赵的进程。于是授命盖聂到赵国，追查数月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却意外地发现了故人。躲在暗处观察情况的荆轲觉察到背后有人，看都没看抬手一剑刺去，却被盖聂两指轻轻夹住剑锋。荆轲微微一愣后，复杂无奈的一笑，收回剑，“是你啊。”

    “我来查军中细作，没想到竟然是你。”荆轲笑笑，“难道嬴政就没有怀疑过？”“只待我回报确切消息。”“我可不是燕国人。”盖聂点了点头。荆轲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了他的师妹。于是迟疑着开口，“你……还记得一年前的事情吗？”盖聂略一沉吟，“似乎是有些不连贯，不过你是如何知道的？”荆轲咧了咧嘴，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他忽然很想证实心中的一个想法，于是以极低的声音问道，“为何要为嬴政卖命？”

    许久许久，沉默。盖聂觉得，似乎在某个时刻，他也在同样的一片深沉的夜空下，同样的沉默过。个中原因太过复杂，现在他只能对这个似乎看透了他的人说，“非我所愿。”荆轲释然一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片刻，仿佛下定决心，“秦灭赵既然无法挽回，你可愿随我走一趟？”盖聂点了点头，只可惜，他们的立场客观上来讲，是敌对。但是看到面前荆轲的意料之中的胜利表情，又无奈的觉得，似乎他早已看穿了这个“客观上的敌对”。

    荆轲只对高渐离说有要事先回燕国，高渐离以为是巨子召他便没有多问。荆轲觉得，毕竟天下人都知道盖聂是嬴政手下，就算他解释得清高渐离也必然不信他，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说的好。

    荆轲不是个冲动的人，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对于燕国，对于墨家，甚至于天下，都会是一个不凡的存在。他周身的凛冽孤独的神秘气息似乎证实了他的直觉。似乎在他面对盖聂手中的剑之后，他就了解了他。虽然手染杀戮，却依然不妨碍他是一个真正的侠。这一点，和他们神秘的巨子倒是十分相似。

    所以荆轲回到燕国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回报了太子丹。之后，燕丹与盖聂谈了许久，具体谈的是什么荆轲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觉得，盖聂一定会帮他们。至于原因，或许是来源于她的信任吧。想到蓉儿，荆轲又是一阵悲哀和苦涩划过心头。

    盖聂出来后，“要走了吗？”荆轲漫不经心的问。半晌，盖聂淡淡的应了一句，“嗯。”“如果方便，再去见一个人吧。”“该见的人我已见到，我离开已经很久，如果被发现我在这里，对你、我、燕国都不好。”荆轲心中酸楚，你该见的人还有一个没有见到啊！可转念一想，凡事应以大局为重，于是压下心中痛楚顽劣一笑，“好吧，你多保重。”盖聂依旧是淡淡的，“后会有期。”

    直至盖聂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荆轲微微皱起好看的眉。他那句话似乎话中有话，难道巨子对他透露了什么？

    二十九、

    天明一岁了。抱着他的雪女微微叹息，天明早已牙牙学语，当稚嫩的声音喊出“爹”、“娘”时，她却总是忍不住心酸。一年了，大哥有任务在身，而蓉姐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也不知道同样有任务在身的他，是否平安。

    正发着呆，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循声望去，“大哥？”惊喜的声音，却疑惑他只身一人，不由得心又悬了起来。“小高……”“他还在赵国，我有事先回来。一切安好，放心。”

    怀中的天明却不安分了起来，他挣扎着伸出小手，对着门口的方向，清脆稚嫩的喊了一声，“爹”。两个人一时都愣在了那里。雪女最先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天明真聪明，你怎么知道你爹回来了呀。”

    荆轲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喜悦，却瞬间又涌起酸涩苦痛和无奈。这孩子太聪明，黑白分明的清澈瞳仁似乎看着他，可他的这一声爹，究竟唤的，是不是他？

    慕蓉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有师兄眉眼分明的面容，还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就像是逆着世上人流行走的唯一一个人，逆光，孤独，遗世独立，没人能懂，也没人愿意去懂。或许，真正了解他的人只有他的对手，当他们面对他剑的那一刻。暗赤色的瞳仁，万年不变的表情，却温暖的怀抱。

    她只觉得这个梦，好长好长，长到自己都似乎不愿再醒来。可是，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声的呼唤，“蓉儿！”是师兄；“蓉姐姐！”是雪女；还有稚嫩可爱的“娘……”是天明吗？忽然，似乎出现了一张遥远又熟悉的脸，剑眉星目，冷峻异常——是他。胸口一痛，猛地，醒了过来。

    第一眼，看到的，模糊的一个影子。是梦中心头一直深深牵挂的，此生再也不会遇见的那一个吗？

    再一眨眼，却变成了荆轲的轮廓。

    终究，不会是他。

    直到雪女怀中的天明张牙舞爪了起来，雪女才最先缓过神来，欣喜的声音中带着哽咽，“蓉姐姐……”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慕蓉红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但明白绝对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师兄，雪女，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荆轲笑着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傻话，醒了就好。”

    雪女把天明抱到慕蓉怀里，天明的小手抓着慕蓉的发丝，一张一合，口中念念有词，笑得开心。雪女嗔怪，“这坏小子，我带了他近一年也没见他对我笑过，刚看见你便笑，不愧是亲娘。”慕蓉微微发愣，不爱笑？这点倒是很像他。旋即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荆轲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中的苦痛不禁也释怀了。

    通过与他们的交谈慕蓉才知道原来她已昏迷了一年，其实她自己明白，她能醒来，本就是一个奇迹。

    雪女离开后，荆轲坐在慕蓉榻前，对她说起这段日子，也说起他见到了盖聂。慕蓉眼神瞬间黯淡，荆轲叹息，“你还是忘不了他。”慕蓉没有说话。“我问过他，一年前的事情他确实不记得了。”慕蓉又点了点头，子夜的毒性她从不怀疑。荆轲心疼她这个样子，“蓉儿，如果你想见他，我……”“师兄，”慕蓉打断他，“我只愿此生与他再无瓜葛，也希望你不要告诉他真相，包括孩子。”荆轲心下一痛，揽她入怀，“蓉儿，你这又是何苦？”

    三十、

    一个月后，高渐离也安然无恙的从赵国归来。秦灭赵的进程已接近尾声，他们能做的都做了，无力回天。

    然而，慕蓉在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后，能见到荆轲的时间却越来越少。雪女和高渐离也是一样。慕蓉暗自思索，难道墨家又有什么大的计划了？她想起那时他刻意让她留在咸阳宫的时候，距今已过去一年有余，地形图和兵力部署图也早已交给了荆轲，而如今赵国被灭，难保下一个不是燕国，若有行动应该早就出手了，除非……是真的事关重大。

    慕蓉从怀里掏出一块玲珑剔透质地上乘的绿黄渐变的琉璃璧，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那个迷乱错误的夜晚，遗留在慕蓉身边的，想必是盖聂的饰物。不是挂在腰带上的外饰，那就一定是贴身内饰了。那一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