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我正要回营帐，却被一个蒙古人拉到了一边。我吓得几乎惊叫，蒙古人摘下帽子，拉下胡子，却是十四阿哥，过去在八贝勒府时经常见到他，在宫里他更是常客，在众阿哥中，除了八阿哥，就是和他最熟了。

    十四阿哥慌里慌张地说：“八哥受伤了，你快去看看。”

    “什么？” 我简直不相信我的耳朵。“这皇家驻地，有谁敢伤害皇子？”

    “他替我挡了一箭，还好，只伤了肩膀，性命无碍，我想也许是太子的人，” 十四阿哥急急地说。“我是从京里偷跑来的，不要告诉别人你见过我。”说完匆忙走开，消失在夜幕里。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撒开脚步就往八阿哥营帐跑去。快到的时候，又犹豫了，躲躲闪闪怕人看见，心里也惴惴不安起来。虽然到了草原之后，不像在宫里那么拘束，我们也见过几次面，但还未和他独处过，更不用说做深夜入他营帐这样的事，这么多年了，我又要怎样去单独面对他？

    可我的心又迫切地想见到他，他竟是受了伤。。。  我一想到他那柔和的面容，心里便揪得生疼，怎么会是他去受苦？他不是皇子么？有那么多侍卫，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十四爷不好好在京里待着，偷跑来这里干什么？

    正想着，有人在旁悄声叫我，却是一个八阿哥的贴身太监。我没有再犹豫，便随着太监进了他的营帐。

    转过屏风，我凝住了脚步，更凝住了呼吸。

    他坐在榻边，低垂着头，赤裸着上身，肩上伤口的血尚未止住。贴身老太监李福正在替他上药，见我来了，便招呼我过去帮忙。

    我按下剧跳的心，轻轻走到他跟前。他抬起头看了看我，勉力一笑，又低下了头。我心里一疼，默默在他身边坐下。李福拿起白布开始包扎，绕到他胸前时，却叫我帮着扶一下。我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按上他胸口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地感到了自己的手在发颤。。。

    他似乎没有动，又似乎也轻轻一颤。我只好屏住呼吸，一边保持默默端坐的姿势，一边轻轻按住他胸前裹伤的白布。。。

    李福又让我扶住八阿哥的伤臂，我只能再凑近些，几乎可以感觉到八阿哥的鼻息。我低了头，胸腔里那可怜的心脏咚咚地跳着。好在李福手脚麻利，伤口一裹好，我便连忙将手缩了回来。这一缩，却让八阿哥的胳膊没了支撑，猛地往下落去。他不由身子向前一倾，低低“哼”了一声，他的眉头似乎并没有皱一下，只是微微闭起双眼。

    我的心也猛地坠了下去，脱口而出：“疼吗？”  刚出口又后悔无比，觉得这话问得极白痴极冷酷。

    该死的古代，要命的三百年前，若是现代，随便上哪个药店都可以买到足够的止痛药，什么喷的涂的，应有尽有，都能立竿见影，哪用受这罪呀！

    正当各种药名在我脑子里乱窜的时候，忽觉脸上一阵灼热。不知什么时候，八阿哥的目光，正照到我滚烫的脸颊上。我一抬头，他眼里满是柔和的笑意，连嘴角也微微翘起，他摇了摇头，目光却没有收回。

    我下意识环顾四周，李福已不在旁边，老太监就是心里明白，想到这里，脸上更是灼烫不已。自己这是怎么了？刚才进来时的云淡风轻好象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近，靠近，我就这么地想靠近，那份温暖，那份热切，强大地吸着我，笼罩着我全身，无论我转到哪一边，我都可触摸到这份灼热，而我又多么想化进去，融进去，就那么成为一体，永远不再出来。

    可是。。。  八阿哥，八贝勒爷，还有，我那个非亲非故的姐姐若兰。。。

    一狠心立起身，正想快步奔出去。不料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我本能地想抽回，怎奈他握得那么紧。他柔声说道：“你再用力，我的伤口要重新包过了。”

    听到他这话，我心里又是猛烈一抖，这手是不敢往回抽了。可是，人却只是呆立着，觉得心跳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全身都紧绷着，一动也不能动，好像是石雕。

    “过来，” 他轻叹了一声，将我拉到他床边，“坐。”我不由自主依着他身边坐下，眼却盯着脚边地毯上的花纹。我可以感到他的呼吸，却转不动头颈。他放开我的手，柔和的手指轻触着我的下巴。

    “若曦。。。”

    好像是很远传来的一声呼唤，压得低低的，沉沉的，又好像很近，就在我耳边，就在我发际，那么清晰，听得到每一丝气息。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转过头去，也不知道我是如何看到他那双眼睛，只觉得他双眸闪闪地亮着，从未有过的明亮，赤烈地耀着，容不得我心里一丁点阴霾。

    幸福，幸福，这两个字开始不停地在我头脑里跳跃着，在我心里肆无忌惮地叫喊着。是的，这就是，就是我盼望的，是的，真的是！

    我们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望着彼此，宇宙的一切都停止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关，只有我们。

    。。。。。。

    “主子，” 李福在外面叫了一声，似乎有点焦急，“太子爷往这边搜过来了。”

    “知道了。” 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又对我微笑了一下，“别担心，我自有法子对付他们。”

    我知道他一向足智多谋，应该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况且自己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可还是有一点放不下心。

    他看出了我的疑虑，用力将我揽入怀中，柔声贴着我耳边说：“放心吧。”

    我点点了头，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 一如往日的温柔。

    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八阿哥营地里有很多人影晃动，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不会有危险吧？万一？不，不敢想，他没事的，不会有事，我坚决地摇了摇头。又想起刚才他的目光，脸上顿时火烧火燎，不知不觉已到自己的营帐。

    玉檀迎上来，“姐姐，你的脸色，” 又摸了摸我的额头。“都烫手了，我去帮姐姐弄点姜汤。”

    “不用了，” 我赶紧拦住她。“我，我只是想睡了。” 玉檀还在犹豫。“真的，” 我对她肯定地一笑。“你去歇着吧。”说完连忙闪进了里间。

    夜渐渐地深了，屏风外玉檀的呼吸声也慢慢变沉。我心里惦记着八阿哥，总怕他会出什么事，虽然史书上此时对他的记载只有随皇上出巡的事，可太多的细节书上没有。

    一闭眼，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又出现了。这是怎样的双眸！极亮又极深，如无边的海，无底的潭，我欲纵身跃入，沉浸在无尽的柔和，吸吮着每一滴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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