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正月，我嫁给他将近一整年。白雪红梅，阳光映在偶尔露出的琉璃瓦上，绿莹莹，亮闪闪，朱红色的长廊下，玉砌雕栏都镶了一层洁白。他又随皇上巡视通州河堤去了，这两天就该回来了。

    早上起来，正在梳洗，忽觉下身一热，裙下湿了一片，我心里有点慌，对身边的雪萤说：“是不是要去叫稳婆了？” 她一听也慌了，忙到外屋找年纪大的妈妈商量，书寻去找前面的太监。不多久，若兰听到风声也赶了过来，并命人去找嫡福晋，让稳婆过来。

    众人让我躺下，不再让我走动，水慢慢流着，身下的褥子换了一块又一块，可我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稳婆来了，看了看我的情况，只说还早，让我慢慢等着。直等到傍晚，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只是没有传说的那么痛，难道我会很幸运？

    到了半夜，也许真的开始了，先是我躺不住了，可是她们不让我起来。折腾了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直说：“让我下去，我要拉肚子。” 稳婆笑道：“现在拉也得拉在床上。” 我气得发昏，可众人挡着，我也无法。这时有人开始准备热水剪子，稳婆让我开始用力。

    “怎么用力？” 我直发懵，她让我怎么舒服就怎么用力，我还是不得要领。

    众人催促着让我用力，我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仍然什么进展都没有。我泄气了，但她们不让我停下，我又被迫竭尽全力。一个时辰过去了，我累得奄奄一息。

    “让我停下吧。。。” 我恳求若兰，她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我看得出她的担忧。

    “不能停下来。” 稳婆继续催促我，若兰也看着我说：“能看到孩子的头发了，马上就好了。” 我忽然想起，若兰还没有生过孩子。

    我的心直往下沉，在人堆里找着书寻，她在哪里？雪萤过来，在我耳边轻声问：“要叫书寻么？” 我点点头，她很快把书寻叫来了，我一把拉住书寻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便开始模糊，隐隐约约，好像看见她点了头。

    。。。。。。

    我看到了他骑着白马。。。

    他正向我奔来，我伸出双臂。他飞驰般掠过我身边，竟远去了，我放声大哭。。。

    又见白雪红梅，就像我昨天看到的那样，书房的门开了，他笑颖颖地走了出来。。。

    藏书阁窗格里透过来的阳光，还是那么明媚，照在他温柔的脸上，他的笑容是那么地迷人。。。

    。。。。。。

    “若曦。。。 若曦。。。”

    我听到了他的呼唤，很远，很远。我多想见到他，多想此刻他就在我身边，可是他却是那么遥远。。。

    “若曦，你醒醒，” 是他的声音。“我回来了，就在你身边。”

    我睁不开眼，不知道这是梦是真。

    掌心感到一阵温热，他握住了我的手，模糊中，他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一声清脆的哭声，划破了我的宁静，耳边突然充满了嘈杂的人声。太吵了，我真受不了，我想清静一会，我真的很想睡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渐渐地，耳边传来低低的饮泣之声。睁开眼，只见他噙满泪花的双眼里，突然涌出许多惊喜。

    “你真的回来了？” 我伸手去摸他的脸，想搞清楚这一切是否真实。

    他抓住我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颊，我触到了他的眼泪，还是温热的。。。

    接到消息，他连夜赶了回来，到了门口，见到的，却是从屋里端出来的一盆盆血红的被褥。女人生产时，男人本是不让进屋的，可眼前这景象，他顾不了那么多，直冲了进去。是他那温暖的一握，让我的生命力产生了奇迹，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的女儿，就在那一刻出生了！正值晨曦时分。

    可是我却没有能够回应他的呼唤，殷红的血，也破碎了他的心。等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我床边不吃不喝地守了一整天，此刻，已经是深夜了。

    太医见我醒转，松了一口气，过来把了脉，开了方子，宽慰了他几句，躬身告退。其余人等收拾好了一切，也都各自退下，我的头脑彻底清醒了。

    “孩子呢？” 我做了母亲，竟没有第一眼看见孩子。

    “奶娘抱走了，你不要担心。” 他终于绽出了笑容。

    我有些失望，不过有他在身边，我还是很开心。但看到他布满了血丝的眼，一脸的疲惫，不禁心疼起来。

    “你昨夜就没睡，” 我抚摸着他的脸。“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笑了，吩咐人拿来点心茶水，我突然很饿，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赶紧扶住我，喂我喝了点茶水，柔声说：“慢点吃，别噎着了。” 我看了他一眼，说：“我还想喝些奶。”

    “我糊涂了，” 他笑着摇摇头。“忘了你喜欢喝奶，再说你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空着肚喝茶也不好。”

    “你也吃些吧。” 我拿起一块点心喂给他。

    他含了，却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吻着。我见他头低着，却感觉到他唇的颤动。许久，他才抬起头来，眼里依稀还有泪光。

    “我本以为。。。” 他又低下了头。

    我抱住他的腰，贴进他怀里，柔声道：“你在我身边，就什么都好。”

    这一夜我们一直紧紧相拥，我是那么地离不开他。虽然在一起一年了，只要离开他一小会，我仍会牵肠挂肚，不知以后时间长了，是否还会这样？十年后？二十年后？但我们还能有二十年吗？

    他守了我整整三天三夜，见我气色好转很多，这才放心出门。头一个月，他每晚都会早些回来，我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他都要问得清清楚楚，并让贴身太监过来，兼管我这房的一切钱粮事务。

    我终于看到了我的小宝贝，奶娘抱她过来的时候，粉色小脸蛋上，那双亮闪闪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可惜平时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奶娘那里，皇家毕竟是皇家，我没有开奶，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陪着小宝贝，这母亲做得到底有些无奈。

    冰消雪融，大地重吐芳菲，暖阳下，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我。飞絮游丝绕过檐角，似锦繁花之中，我腕上的镯子，在阳光下玉华灼灼。去年心中隐约的希望，今年竟已美梦成真，她生在元月，就叫她元瑛吧。

    夜里跟他提起女儿的名字，他听了微微点头，笑问：“借了北魏长乐公主的名儿？”

    我搂住他的脖子，柔声说：“元瑛生性廉洁，为人宽宏，好学罔倦，志识高远，不正合了你的意么？”

    他轻捏了一下我的下巴，笑道：“鬼灵精如今也做娘了，倒要看你如何做良母呢。”

    我反问道：“你觉得我这贤妻做得如何？”

    他一把将我抱起，贴着我耳边柔声说：“一会儿就让你知道。” 说完，就往床边走去。。。

    。。。。。。

    康熙五十年四月，八阿哥再随皇上巡塞外。

    我是跟着去，还是不去？去的话，就要半年见不到我新生的女儿，不去的话，就要半年见不到我心爱的丈夫。女儿有奶娘看护，她和奶娘相处的时间，多我十倍，大概早将奶娘当亲娘了。他呢？自去年受伤以来，看得出他的体力已大不如前，伤虽说算是好了，但仍然会经常痠痛，去了塞外，常常要骑马打猎，还不知会怎么样。思忖再三，我还是决定，随他一起去。

    一路上，每当我看不到他马上的身影，一个人坐在车中，想起女儿，就忍不住落泪。他上得车来，看到我红肿的眼，没多说一句话，便将我紧紧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