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年十一月，八阿哥都随皇上谒陵。自良妃奉安后，十一月他都是去祭母，今年也不例外。良妃已经逝去三年，奉安也是第二个年头了。

    今年若兰和我一起随他去良妃陵前，这日祭拜完毕，正要返回宿地，我们上了车，他也上了马。就在此时，有人跑去他马前，似乎在向他禀报什么，他听罢便带了几个人急急离去。

    我正在疑惑，太监过来说：“二位福晋，爷让咱先回去。”

    这一夜，他没有回来。

    我惴惴不安地度过了第二天，尽管若兰在一旁不停宽慰，到底也没能让我的心落回原处。直到半夜，才听见外面有动静。

    是他？我的心直跳，刚奔到房门口，就听有人喊“爷回来了”。我一愣，他已经推门进屋，见了我，便一把抱住，然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从来他紧密的拥抱都充满了甜蜜，他愈是拥得紧，我便愈是甜到心里去了。在他紧紧的怀抱里，言语从来是多余的，可即便他不说话，我也总能听到他的心。

    然而，此刻，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可算是回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他如梦初醒一般，放开了我，微微笑了笑。看上去他十分疲惫，忙了这许久，这是自然的。只是，除了倦意，似乎还有什么，让我更不安了。

    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柔声说：“回来就好。”

    他在茶几边坐下，仍旧没有说话，水也不喝，点心也不动。我走过去，把茶杯递给他，他才接过来喝了一口，竟又出了神。我问他是否先去歇着，他也没答话，只是由我扶了进去。

    进了里屋，服侍他上了床，他靠枕坐着，一动不动。我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可看这样子，自己得作最坏打算了，于是，硬生生将心里的不安压了下去。不论如何，我得挺住，才能够给他慰藉，才对得起我们的感情。

    我默默依在他身边，他拉过我的手，轻轻握住。我心里一热，刚才的坚强几乎要崩溃。

    “若曦。。。 我。。。 ” 他说得很慢，仿佛想竭力避开什么，却又避不开。

    我仰起头，刚刚触及到他的目光，心便突然间冻住了。

    往日那双明亮的眸子，此刻已被痛苦浸去了光采，残存的灰暗中，仿佛生命力也在渐渐离去。。。

    我心中一痛，扑上去抱住了他。

    “我。。。 我。。。” 他像是在呻吟。

    “你太累了。。。” 我将他抱在怀里，俯下身轻轻吻着他的眼眉。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偏过头去。

    。。。。。。

    窗外是寂静的黑，忽然传来一声夜枭的悲鸣，惊得我不由自主贴紧了他的身体。那只温暖的臂膀，在我背上用力一揽，这暖暖的压力，便把我悬浮的心按了下来。

    他还是他，还是我的八爷，那个温润沉稳的八贤王。母亲去世，他的伤痛难以平复，前两年他太压抑自己，如今这痛显出来了，或许是好事。

    我将脸颊轻轻在他结实的胸脯上摩挲着，睡意合上了我的眼睑，他沉沉的呼吸，悄悄牵走了我的梦魂。。。

    。。。。。。

    那种呻吟又在我耳边响起，随后是极低的一声抽泣。

    “胤禩！” 我不由大声呼喊起来，翻身要去抱他，可是。。。

    我躺在静静的深海，无边，无际。。。

    他在哪里？我在脑子里搜索着，他受伤了么？为何我听到了那样的痛？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那么痛苦，他一定很需要我。

    我得找着他！张开双臂，我用力划着水，却划不动，我用尽全力，拚命地划着。。。

    。。。。。。

    “夫人，夫人。。。”

    是书寻在喊我，她正从地上抱起枕头、被子。我腾地坐起，床上空空的，东西都被我踢到床底下去了。

    “爷呢？” 我呆呆地问她。

    “爷一早就出去了，临走时爷叮嘱，可千万要伺候夫人睡好。” 书寻一边答着一边替我铺着被褥。

    “爷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我努力回忆着梦境。

    “没有。” 书寻摇摇头，却看着我担心地问：“夫人还是没睡好吧？”

    “我放心不下他。。。” 我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好像在对自己说。

    “夫人，您忘了么？” 书寻突然眼一亮，笑了起来。“皇上这会儿在去热河的路上，爷要去行在请安的。”

    “还真是的，” 我猛然醒悟。“我尽瞎想了，连这事儿都给忘了。”

    “皇上要高兴了，留爷在那里陪几天也说不准，夫人您就别担心了，没准一会儿爷就传话回来让咱先回家呢。”

    书寻的话给了我暂时放心的理由，和若兰一起用过午膳后，大家说说笑笑，下午很快也过去了。晚膳过后，依旧没有见到八阿哥的踪影，也没见他的人捎来口信。

    或许今夜要自己过了，我对着帐顶摇摇头，侧过身，抱起他的枕头，轻轻吻了上去。。。

    。。。。。。

    茫茫草原，骏骑无数，旌旗招展。身着杏黄袍的青年男子，高鼻大眼，面如粉玉。他微笑着张弓搭箭，九龙扳指擦过弓弦，两支利箭射向天空。。。

    一双箭弧带着呼啸，掠过苍穹，穿透碧日。。。

    稀薄的日影下，两团雪白直直地坠落下来。。。

    海东青！我心里猛地一惊。黄金家族的图腾，孛儿只斤的象征！

    。。。。。。

    “若曦。。。”

    我睁开眼，八阿哥柔软的手指已经抚到我唇边。

    “皇上没留你？” 我捧住了他的手。

    “我没去见皇上。”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

    我突然闻到重重的酒气，不由瞪大了眼。面前的他，脸色煞白，眼里布满了血丝，原先如水的眸子，却像被烤干了，烧着了。

    “啊。。。” 他不及我发问，一下倒过身去，捂着腹部，伏在床前不住呕吐起来。

    太监们闻声赶来伺候，我抱住他，抚摩着他的背，这两日的担心顷刻之间全化为痛心。

    从小就有好酒量，一向千杯不醉的他，究竟喝了多少才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昨夜我还在祈祷不要出事，眼前的一切告诉我，我该和上天讨价还价的事情，是他到底还要承受多少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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