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妊娠恶梦又开始了，昏天黑地吐了一个月，这才慢慢恢复了食欲。这期间可苦了他，完全不敢在我面前吃东西，陪我多久都得饿着。中间我想起来的话，就赶他去用膳，至少用些点心，但他总不肯去。直到大雪纷飞的时候，我才变得精神百倍，食欲大增起来，而且丝毫不怕冷，反倒很怕热。

    他又一次握着我的手，漫步在这满天飞雪里。十二年了，那时他才二十出头，温柔里透着青春的霸气。如今他不复年少，又经了这许多沧桑，这牵手的温暖，更觉淳厚了。。。

    飞雪里他的样子，一个个在我眼前晃过。。。  第一次，第二次。。。  生疏的，熟悉的，欲言又止的，开心热烈的。。。 却都是那么柔情似水，温暖如春。。。

    他就是这样的罢，只要他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我安宁惬意之乡。不知不觉间，我早已将自己灵魂世界的一切，全都建筑在他对于我的存在之上了。

    “你常会这样看着我发呆。”他轻轻拨去我发上的雪花。

    我痴痴地望着他笑了，是的，我就爱看着他发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辈子就这么凝视着他，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将目光挪开。

    “真是个小痴仙。”他爱怜地把我搂在怀中，轻声叹道：“拜上苍所赐，今生能与你共度，何憾之有？”

    我心里不由一阵感动，只是，另一种心疼也油然而生，他壮志未酬，岂可就此放弃？他才三十四岁，风华正茂，正可以担当治国大任，却将年华虚度于此，任何一个欣赏他的人都会惋惜，我又如何能够例外？而那个似乎对他冷酷无情的皇父，那个绝顶聪明的天子，又怎会看不到这一点？

    “不，我有憾。”我突然抬起头，盯着他的眼认真地说。

    他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我。

    “皇上还会要你去做事的，你是他最出色的皇子，他不会忘了你！”我说得有些激动。

    他转过头去，望着飘飘飞雪，天地相连，一片白色，空茫茫如他的眼神。

    我不再说什么，伸出双臂，扑上去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他的眼微闭了一下，发出低低的一声轻叹。

    “若曦，你知道。。。”他紧紧握住我环抱着他的手。

    其实我也明白，这心里的坎，属于他们父子彼此，他独自一人，只怕难以逾越。自受罚以来，这许多日子，他从不提起皇上，也不提起母亲，甚至不提及他自己为皇上做过的任何事，仿佛那些都从他记忆里消失了。

    。。。。。。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五月，一声惊雷之中，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弘晅，来到了这个世界。说来也怪，他呱呱坠地之后，天空即刻放晴，艳阳高照，也照亮了作父亲的心。雨以润之，日以晅之，八阿哥心中隐隐的希望，随着儿子的诞生，逐渐清晰明亮起来。

    看他抱着幼子发自内心的笑颜，我却不知不觉有了一丝伤感。岁月悄悄爬上了他曾经如玉般的面容，眼角也有了深深的鱼尾纹。只是，每多一道纹，就将我的心牵得更紧一些，心中的疼爱，也更深了几分。

    我时常在月光透进帐帏的时候，用我的唇轻轻触摸他的眼。此刻的他，似睡非睡，带着无限的柔和，也激起我无限的爱怜。。。  我抱住他，像是怀抱婴儿，吻着他，让爱的柔软裹住他全身，没有风雨，没有伤害。

    但是，风雨毕竟来了。

    刚入初秋，不到百日的弘晅就得了重病，不吃奶不哭嚎，太医也无可奈何，我欲哭无泪。那个时代，皇子夭折都是常事，难道我们也无法避开厄运？

    比我更痛心的是做父亲的他，孩子不吃，他也吃不下。孩子日渐危急，他日渐憔悴，终于这一日，太医放弃了。他两眼发直，站起身，走到孩子的床边。

    “你们都出去吧。”他摆了摆手。

    屋里的人们都退了出去，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未动。

    他坐在床边，解开衣襟，将孩子贴胸抱在怀里，低下头向孩子吻去。

    “你不能。。。”我没来得及阻止，跑过去拉住他，急切地说：“不能碰他，会传给你的。”

    他对我凄然一笑：“传给我又有何妨？”摇了摇头，说：“你也出去吧。”

    我愣住了，他却不再看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外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走到外屋，我即将失去孩子，难道连同他也要一起失去了？我的脑子空白了，周围的人说什么话，我已听不到，只呆呆在案几边坐下。

    月升起，又落下，直至晨曦微露，里屋传来了婴儿啼哭之声。

    所有人都惊醒了，我正要站起身，却见他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太医过去查看，脸上惊诧万分。不知是因为什么生命奇迹，还是因为上天对我们的怜悯，弘晅从鬼门关回来了。

    孩子被奶娘接过去，已经开始吃奶。众人忙碌了一阵，渐渐散去。太医开好方子，向他躬身告退。

    屋里又静了下来，他站在那里，脸色惨白，摸着旁边的椅子扶手，想要坐下去。

    不好，我直在心里叫苦，连忙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他跌坐在地，竟没能坐上那把椅子。我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流：“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只是眼前发黑，没什么。”他低声喘息着。

    我扶他起来坐好，正要命人去把太医喊回来，他制止了我，说道：“我自己就不要麻烦宫里了。”

    他缓缓站起身，对我笑了笑，轻轻拂去我脸上的泪珠，柔声说：“这里没事了，我们回去歇着吧。”

    我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说不出一句，只有搀着他慢慢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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