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捱过两日，这天夜里，寒热来势格外凶猛，他忍耐不住，晕了过去。太医连夜写了诊断书，报于三阿哥，十阿哥和十二阿哥。

    次日清晨，三位阿哥一起过来看他，见他如此情形，莫不动容。他此时虽清醒了些，但已无气力说话，三人顾不了那么多，当即写了道奏折去禀报皇上。

    皇上正在塞外，两年来，他常常会不自觉地想象，那个倔强的儿子将以何种方式前来请罪，自己会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儿子又会如何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皆大欢喜。这样的设想每次都会给他带来一份好心情，就在刚才，无意间朝帐外望去，远远的好像有匹白马，隐约似乎有一点蓝色，心里不由一动，那份好心情便自然而然地到来了。

    然而，这次他老人家真的眼花了。

    已是九月十二日，奏折拿在手里，康熙的心却像灌满了铅。他许多次的设想中，偏偏就没有这一种。儿子病了，病得这么严重，重得让他做父亲的这颗心，坠得一丝丝地疼。

    在他身边的十四阿哥，从父皇眼里看到了不祥，他跪了下来。奏折落到他的手里，他一目十行地匆匆读完，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八哥身边。

    “你这就带上几名太医去看看他吧。” 皇上叹了口气，嘱咐道：“千万要好好诊治。”

    。。。。。。

    十四阿哥马不停蹄，一路赶来。到了我们这里，在园门口下了马，便喊着“八哥”直冲而入。待进到里屋，看见病床上的八阿哥，眼泪哗哗直流。

    “八哥，这两年你不肯见我们，却要等到如此病重。。。”十四阿哥泣不成声了。

    我怕他哭得太凶，八阿哥心里更是难过，就对他说：“十四爷你再哭，八爷心里一痛，岂不又要昏厥过去？”

    十四阿哥一听，果然止住了哭声，抹了抹泪，拉着八阿哥的手说：“八哥，你不要难过，皇阿玛让我带了几位太医过来，定能治好你的。”

    八阿哥温和地微笑了一下，用劲攒了些气力，慢慢对他说：“十四弟，你还是这个样子。”

    我的眼圈也不由红了，背过身去，走到外屋。让他们兄弟俩单独呆一会儿吧，十四阿哥从小跟他在一起，感情最深，如今见他这样，心痛也不会比我轻。有了皇上派来的太医，八阿哥应该有救了。

    也不知是太医们调治有效，还是病程自然如此，八阿哥身上的疹子慢慢退去，他自己觉得好些，便催促十四阿哥回到皇上那里去。十四阿哥哪里肯走，可是八阿哥对他说：“我已无事，再耽搁你，又要叫皇阿玛怪罪我了。”十四阿哥听了，低头不语，心中虽然不舍，也只好听从八哥。

    八阿哥每夜仍会发烧，尽管看起来没有前些日子那样病势汹涌，太医也都以为他在渐渐好转，可是我心中的恐慌感却越来越强。每夜守在他身边，抱着他发烫的身子，我感觉得到他正受着的苦，似乎并非越来越轻，而是他越来越弱，已没有那么多气力去抵抗，再痛苦也喊不出来了。直到那天夜里，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似的，眼神放空，似乎连我也看不到。我心里的恐惧一下涌了上来，抓紧了他的手，声音都在颤抖：“你不要走。。。 看看我，我在这儿呢。。。 我握着你的手呢，你觉得着么？”他并无反应，我一下失声痛哭起来：“不对啊，我们不该是这样的，我们有十六年呢，现在才过了六年。。。”

    “什么十六年？”他好像突然清醒了，眼里也有了光彩。

    我愣愣地瞪着他，忘了哭泣，也忘了擦去泪水。

    “我没事，”他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笑，却化开了我冻住的泪泉，我紧紧地抱住了他。我可以不让他看到我的泪水，却无法控制住抽泣的身子。

    “若曦，你怕我撇下你去了？”他轻轻地问。

    我抽泣得更厉害了，他慢慢伸出手来放在我背上，柔声说：“如果上天怜悯我们，就许我陪你到老。”

    我默然，竟不知此刻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如果上天怜悯我们，如果。。。

    这一夜静悄悄地过去了，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和衣睡在了他怀里。他见我醒了，温柔的眼里满是宠溺的笑意。

    “小仙子醒了，去给我采果子作早点吧。”

    见他精神不错，我也放下了心，欢欢喜喜地去了厨房，亲手为他煎药熬汤。再端回来，伺候他洗漱，然后扶起他慢慢喂着。

    上午太医来看，都说脉症俱已大减，虽有时虚烦，慢慢调理即可。报与三阿哥他们，阿哥们也都大喜，随即写奏折向皇上报喜去了。

    。。。。。。

    康熙自十二日得知八阿哥病倒，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时刻在记挂着。过了六日，也未见有人来报，便问四阿哥：“你有无命人去看望八阿哥？”四阿哥一时猜不透皇上心意，只得答道：“尚未使人去看。”康熙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应当叫人去看看的。”四阿哥连忙满口应承下来。

    不久，十四阿哥回来，康熙问他八阿哥的情况。十四阿哥说起来自然悲苦万分，几次哽咽落泪。皇上一直静静地听着，十四阿哥终于说完，伏在地上痛哭不已。皇上听罢摇头叹息，望了望地上的十四，说：“有太医好生调治，你也不必担心了。” 十四这才抹泪谢恩而去。

    这日，康熙又接到三阿哥他们的奏折：

    “据调理八阿哥病之大夫李德聪禀称，自本月十四日奏闻皇父以来，现又渐渐好转，红疹子已近散完。惟每次稍稍发热有火。等语。故将大夫奏疏一井谨奏。”

    又见太医们奏道：

    “九月十七日，大夫李德聪、戴君选谨奏。

    看得，八贝勒病系风热发疹之症。十四日奏过之后，疹形渐化，脉症俱已大减，但有时虚烦。臣等用心斟酌调理。谨此奏闻。”

    康熙自认对医有相当造诣，见大夫如是说，却不以为然。前些日说是寒热似虐，现在又说风热发疹，八阿哥这病象是一片混乱，康熙不由有些急恼。如今儿子生死难料，这些庸医还在胡言乱语，再不敲打敲打，就来不及了。再想到两年前，若不是儿子听了谗言，私自派人去塞外访查，又怎会落到今日这个境地？

    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康熙抓起朱笔，在奏折上批道：“本人有生以来好信医巫，被无赖小人哄骗，吃药太多，积毒太甚。此一举发，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气不静，再用补济，似难调治。”

    。。。。。。

    八阿哥这边，一上午都好好的，大家正在欢喜。午膳的时候，他也食欲不错，众人都在心里念佛，眼见着终要熬出头了。

    午膳后服侍他睡下，他却要解手，我叫他不要下床，自己转身去取便盆，忽听身后一声响，像是桌几倒了，回头一看，他已经跌下床，压倒了床边的案几。我这一惊不小，连忙跑过去扶他，却见他浑身打着冷颤，手脚冰凉，竟是寒热又犯了。

    我一人无法将他扶回床上，忙喊外屋的太监进来帮忙，等将他抬回床上，他已是面色煞白，冷得说不出话。众人急去请太医，等太医赶到，他却已烧得四肢抽搐，人事不知。这中间他由冷突然转热，时间间隔非常短，身体完全不能承受，几个人都摁不住他。我在一旁只会痛哭，心里只有不停地求着苍天保佑，救救他，救救他，除了这三个字，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太医急忙用圣酒疏通经络，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安静下来，只是脉息仍时好时坏。

    也许这疹子退下去之后，寒热又上来了，他这病怕是越来越凶险，太医也只能尽力维持。又过了三日，太医收到皇上的御批，那几句严厉的话，吓得他们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