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动身，出了城，远远望去，盛夏初升旭日之下，隐隐有雪白的山峰，耸立于地平线上。雪山之巅染上晨曦的金色，相交辉映之处，直叫人心驰神往。

    八阿哥此番出巡，只带数名随行，不去知名大寺，只捡平常小庙。一行人都着便服，路边小店歇脚时，随从们亦多与人打听当地风土人情。人们只把我们当成过往商贾，一向低调的八阿哥，在微服时更是不去引人注目。

    日间奔波不息，夜间安营之后他却更忙了。天一黑，就不停有人来往，好像他一天的公务才开始，但这些人都很神秘，不怎么说话，只是接交书信。直到深夜才空闲下来，他却仍要将一日见闻仔细录下。

    我走出帐篷，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星斗，旷野里的夜，寂静得有些糁人，夜风吹过，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腰带上挂着的那把短刀。从京城来西宁的一路上，他带了众多的护卫兵丁，如今我们走得更深更险，却如何只有这么几个人？

    “外面凉。” 温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手背上一热，是他温暖的掌心。

    进到帐内，他轻拥住我，我不无担心地问：“若遇着劫营的，我们人是否少了些？”

    他笑了，却说：“不会有人来劫营的。”

    “如何不会？” 我不懂他为何这样肯定。

    “我们周围，其实有很多人，只是你看不到他们罢了。” 他微笑着说。

    “难怪一到夜里你就忙起来了。” 我这才明白。

    “若想取得民间实情，不扰民最好，” 他背着手在帐中轻踱了几步。“我让他们分头去多走些地方。”他停了下来，转过身，又说：“十四弟那里也须时常联络。”

    他到底是心思缜密，我都能想到的，他又如何会想不到？我确实是经常瞎担心。过去康熙出巡，平头百姓都可沿路陈情，康熙也喜欢微服出访，所到之处，对当地官员的作为相当清楚。而他平素出门就不用引观，更何况这次需要考察民情？只是青海此时正处杂乱变化之中，让人不得不多虑一些。

    原来在出发前，十四阿哥担心他的安危，定要派上数百人护卫。他思虑再三，最后折中，让兵丁们便服散随周围，他本人则仍带不多的随行。

    “不光是不扰民，你也不想扰官吧？” 我忽然想起更多。

    “鬼灵精，” 他轻轻捏了捏我的下巴，柔声说道。“你越来越明事了。”

    “人家一年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我嘟囔着，却又想起自己到清朝都十六年了，虽然穿过来小了几岁，但现在也早已超过穿越之前的我，人总是要成长的，不论在过去还是未来。

    “自然不是白吃。”他边说边呵呵笑着，却又细细端详起我来。我见他眼里除了柔还是柔，心里不禁有些荡漾，耳中听到他低低地说：“这十年你的模样却丝毫未变，真如仙子一般。”

    “你又拿我取笑，” 我将脸埋进他怀里。“再过二十年，都不知老成什么样儿了。”

    “再过二十年，你还是如此，” 他抚摩着我的发，轻拍着我的背。“只怕到时你倒像我的孙女儿了。”

    “可真是胡说。。。 ” 我抬起头，伸出手去堵他的嘴，只见他双目柔和，眼尾已是深深的纹。。。  他天生心细如发，却让鬓角又多添几缕银丝。。。

    手刚碰到他的唇，就停住了，没有再按下去。指尖柔柔地触摸着，轻揉过那每一道纹，那每一道风霜的记载。。。

    “多想好好照顾你。。。 ” 想对他笑，又微微摇头，眼却是要湿的感觉。

    他凝视着我，眼里是同样的烁动。

    此刻我才明白，白头偕老有多么幸福，青春永驻原来也可能是悲哀。美少年提托诺斯和曙光女神厄俄斯曾经那么相爱，可是狡猾的宙斯居然那样实现了厄俄斯的愿望，提托诺斯日渐衰老的永生，与其说是上天的恩赐，不如说是上天的折磨。

    我心中掠过一丝冰凉，难道穿越将我冻在了某个年龄？现在我已经偶尔会像他女儿，难道将来真会如他所说，我会像他孙女？那我的儿女们呢？难道有一天，他们也会比我老？

    我不由地抱紧了他，不住地重复着：“我不要青春永驻，我不要做曙光女神，我要和你一起衰老，一起生死。。。 ”

    “若曦，” 他倒笑了。“幸好你只是若曦，至多是像曙光女神，却不是她，我也不会想要永生。”

    我想起宫里的教士们，多半给他讲过那些故事，再说也不知萨满教里，是否早就有这样的传说。自己不小心将他比作提托诺斯，倒觉不好意思起来。

    他将我抱到柔软的毛皮褥垫上，俯身轻吻着，温柔地说：“我还有几十年可以好好待你。”

    我不再多想了，只让全身都尽情地沐浴在他的温暖里。是啊，还有几十年，为遥远的将来担心，那只能是浪费生命，为什么不好好享受每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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