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婚(小说)
(一)
小可考上大学的消息象春风一样吹遍了里弄的旮旮角角。
然而,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此刻,她正跪在乱坟岗中一个写着樊根弟永垂千古的墓碑前啜泣。
她的母亲——被人叫做樊大妈的自私而愚蠢的娇小女人,却在家中低矮的厨房里为自己煮着美味佳肴。
小可的父亲,那个已将在地下长眠了一年之久的老实巴交的砖厂工人樊根弟,如果他知道心爱的女儿小可考上了大学,该是多么地高兴和振奋啊?如果他知道小可正为没钱上大学而犯愁,他该会多么地伤心和绝望啊?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小可不知道他在阴曹地府的状况一样。
假若老樊不死,情形又该是怎样的呢?
他是一个家庭责任感极强却又十分惧内的男人。每个月的工资几乎是一份不剩地都交给了为他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的女人。即使有时想抽抽烟,也得向老婆伸手要钱。而他的老婆呢,又是最抠门最自私的那种,除了自己,别人(确切地说这个别人应该是除她之外的家里人。因为真正的外人她是很友好很大方的。)休想从她手里轻易拿走一份钱。摊上这样一个老婆,老樊至死都不明白这究竟是福气还是晦气。
试想,这样一个经年累月都口袋空空的人,又怎能在关键时候拿出钱来给女儿交学费呢?
虽然拿不出钱,老樊至少会和女儿一起手舞足蹈。至少会和女儿一起茶饭不思。可是,小可的母亲就不一样了。小可考上大学,还不如别人家的母猪下了一头猪崽。别人家的母猪下了崽子,她火急火燎地赶去看,兴奋得一张嘴十几个小时都合不拢,比她自己生了儿子还高兴十倍百倍。
若是别人家遇上个什么好事、喜事,她鞍前马后的跑来跑去,奉承话说了一大箩筐不算,还掏腰包买点礼物送送。可是轮到自己的女儿有好事了,她除了泼冷水就是不闻不问,好像小可的事情与她毫无干系。你说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哪里少了一根筋?
小可的母亲素芬就是这样一个亲疏不分吃里爬外的愚蠢女人。尽管她的愚蠢还没有完全彻底的暴露出来,但小可已经隐隐感觉到摊上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母亲,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尽管小可的这些想法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一一得到了证实。但她的母亲素芬从没承认过自己很愚蠢。
素芬不承认自己愚蠢,当然有她的原因。因为在她记忆的长河里,她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愚蠢的事情。
据说为了印证聪明人和愚蠢的人究竟有怎样的本质区别,曾有人对此做过调查。调查的结果无不表明,愚蠢的人看到的都是自己聪明的一面,而聪明的人看到的都是自己不足的一面。这就是聪明人和愚蠢的人的本质区别。聪明人善于从失败中总结经验教训,吃一堑长一智。犯过的错误或者相类似的错误绝不会重发、再犯。而愚蠢的人恰恰相反。她们都是重犯再犯的专家。因为她们看不到自己愚蠢的一面,如此,她们又怎能不重复犯一个相同的错误呢?
就像素芬,她看到的都是灿烂的笑脸,她又怎知道笑脸之下还包藏着祸心呢?
如果不是这样,小可的姐姐小枚又怎会被老鳏夫奸污?她明明知道那个鳏夫欲火中烧,可她出门时偏偏让小枚到他家去借锄头。小枚这只小羊羔就这样落入了虎口。
即便是这样,小可的父亲以及里弄的婆娘爷们些,也没有一个说过素芬愚蠢。全家上上下下几口人,只有小可一个人说素芬愚蠢!
母亲愚蠢这句话在小可的心里藏了几十年,直到素芬七十岁那一年,小可才找到机会将这句在心底埋藏了几十年的话一吐为快。
母亲矢口否认。姐妹们更是不以为然。她们只认为母亲凶残恶毒,像只专食虎崽子的母老虎。
诚然,说素芬愚蠢似乎太小瞧她了。因为此刻,当小可正跪在父亲的坟前伤心啜泣时,她的母亲素芬却一边煮抄手一边思忖着如何拿小可和白塯做一笔交易。
知道拿女儿作交易的人,你能说她愚蠢吗?显然不能!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的脑子并不比哪个差。
的的确确,懂得拿砝码最重的女儿作交易的人应该是聪明绝顶的。
白炽家在里弄的北面。距小可的家也不过一千米左右。
小可深居简出,闭门读书,知道的事情多不知道的事情也多。白塯和他的儿子白炽就是小可未知事情的其中之一。
但是,他们知道小可。小可的美貌和才华在里弄是不说是家喻户晓至少也是窗户眼里吹喇叭——名声在外。
白塯和他儿子都供职于同一个单位——地石沟煤矿。只不过父子俩没有并肩作战,因为他们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父亲在食堂做饭,儿子在井下挖煤。在那个“煤气、天然气”还不知道是啥玩意的年代,煤炭,真算得上是个好东西。不管多么高级的人,都要靠它才能把生米做成熟饭。
因为如此,父子俩的屁股都翘到天上去了。好像离开了他们,那些屋顶上的烟囱都冒不出烟烟,更甭说把生米做成熟饭。
不知道小可的母亲是不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决意要把小可嫁给白塯的儿子白炽的。
说起白炽,大家都认为那是一个帅哥。素芬也这么认为。
白炽究竟帅不帅呢?未见面之前,小可不知道。见过以后,小可才知道在那个不管做什么都要出力和流汗水的年代,高大就是美就是帅。白炽一米七五的个头难道不“帅”吗?尽管他比例有些失调——身长脚短,但整体一看,还是蛮不错的,难怪有人说“好帅哦”。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稀奇。素芬有心将小可嫁给白炽,即使白炽再丑,在她看来也是一顶一的美男子。哪怕他那张脸的长相有点古怪,哪怕他脑子有毛病,在素芬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只要他会挖煤会挣钱就行了。
交易就这么开始了。
素芬说她女儿考上了知名大学,以后就是吃公家饭拿工资的人了。
白塯说, 咋?我儿子早就拿工资了,而且比地面工人的工资可是高多了去。
素芬说,不是因为他工资比地面工人高,我还懒得跨这个门槛呢!
白塯说,既然进来了,就别说不中听的话,我们就坐下谈谈。
……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四日下午三时,在白塯家紧挨厨房的那间小屋子里,素芬和白炽把交易谈成了。或者说素芬把才华横溢的小可卖了。
本以为小可砝码重,可以卖过好价钱。偏偏白炽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要想吃他的肉,除非变猪蚤子。素芬在那什么也没得到,反倒被白塯狠狠摸了一把。
但素芬没有因之失望。希望之光依然在她心头熊熊绕烧。她想,只要小可和白炽生米煮成了熟饭,也许情况就不一样了。
素芬突然一改对小可的冷漠。笑嘻嘻地对小可说,就要出远门读书了,今晚我带你去看场电影。
素芬今天的心情如此好,小可怀疑她母亲是不是拣到金元宝了。
夜幕刚刚落下,素芬就带着小可往里弄北面去了。
电影院门前稀稀拉拉的有少数几个人头在晃动。卖票的窗口尚未打开。素芬就说,我们到刘嬢孃家去坐坐。
刘嬢孃曾和素芬一起挑过泥煤,和白炽只一墙之隔。
小可不知是计,就随着母亲去了。
刘嬢孃很热情,给小可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小可的手上。
小可轻轻呡了一口,感觉有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