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样对他发火是不公平的,因为他毕竟勤勤恳恳地为他办事。赵夏已经后悔刚才发他的火了,事情已经办坏了,再发火,等于是坏上加坏,非但于事无补,而且使人今后为你办事,产生一种战战兢兢的心理,不敢去发挥主动权。
“丁老师肯定发觉了。”赵夏平静地说。
“没有。”殷大红说。
“不必辩解了,傻瓜也看得出来。”赵夏说,“好了,也不能完全怪你,以后记住这个教训。凡是我说的话,请你传达要一字不改。”
“是!”殷大红说。
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窗外,夜,悄无声息,小虫在墙外“唧唧”地叫着。赵夏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局面将越搞越糟。起风了,温柔的初夏快来临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此时此刻,他的眼前浮现起一片莽莽苍苍的田野。是的,自然界,正是一切生物蓬勃成长的季节,那里有绿色的生命,有流淌的小溪,有小鸟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欢唱和讴歌。
“我应该投身到大自然中去,让山山水水,虫语鸟鸣,解脱掉我心头的愁闷和痛苦。”赵夏想。
他眼睛一亮,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回过头对殷大红说:“殷大红,要不我们一块儿到你家去住一段时间?”
赵夏的这个主意使殷大红既高兴又满足,他十分爽快地说:“行!咱们什么时候走?”
他们就计划着如何去殷大红家。赵夏说:“咱们明天早上或者下午就动身,不过,绝不能让丁老师知道我去了你家,对外一律声称我去了汉江实习。”
“嗯,到时候我陪你去好了。”殷大红说。
但是,赵夏又必须让方慧华知道这完全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导致他去汉江的,为的是不让方慧华过份猜疑。
“殷大红,你明天碰到方慧华,就对她说,赵夏要到汉江去了。都是你把赵夏气走了的,昨天你明明没有到赵夏那里去,还说去了的,赵夏清清楚楚看到你走过马路,然后又在补鞋的人那里坐了一下。记住!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说,一个字也不要改。你记住了吗?”赵夏对殷大红面授机宜。
“记住了。”殷大红说。
“你重复说一遍。”赵夏说。
殷大红老老实实地把赵夏的话重复了一遍。
赵夏就用吉它自弹自唱起了《冬天里的一把火》:
我的热情
就像一把火
燃烧了整个沙漠
太阳见了我
也要躲着我……
第二天,殷大红打早饭时就幸运地碰到了方慧华,当他原意传达赵夏的意思之后,方慧华承认说她确实没有去过赵夏的宿舍。
终于证实赵夏并没有判断错。
中午,赵夏故意去西南教育宾馆打饭,碰到了方慧华,赵夏装出一副受了委曲后不愿去理睬她的傲慢样。
“殷大红说你要去汉江实习,是真的吗?”方慧华走上前轻轻地对赵夏说。
“真的。”赵夏说,一本真经的样子。
“不守信用!”方慧华说,斜了他一眼。
“很对!一下课,我就急急忙忙到学生宿舍找你,只见房门紧关,叫人人不应,差点把我急哭了。对吧?”赵夏讥讽似的把她字条上的话原文背了出来。
方慧华挺得意地笑了起来,露出她单纯、快乐的天性。赵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她笑得这样开心了。
赵夏突然觉得他没有必要再去殷大红家了,就说:“我是骗你的,我遵守自己的诺言,汉江还是不去。”
方慧华脸上一下子露出非常宽慰的笑容。
赵夏又说:“昨晚,我想叫殷大红带张字条给你的。丁老师发现了吗?”
“哪有不发现的?!丁老师的眼睛比狐狸还狡猾。现在他把殷大红也恨死了。他说,你们表面上说断了,却叫殷大红来给你们当联络员,来暗暗的一套。”
是的,丁适之的眼睛是贼溜溜的,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炼就了他一双比狐狸还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他具备这样的本领。
下午,方慧华托殷大红给赵夏带来三元钱的菜票,并给了殷大红二元,说她准备住到西南科技大学去。赵夏找孟思凡商量这件事,并说他准备把菜票还给她。
“这样不好,你就让方慧华去科技大学住。菜票嘛,你收下来,把钱还给她。”孟思凡帮他出主意。
于是,赵夏回来后就把三元钱交给殷大红,叫他带在身上,碰到方慧华时就交给她。
秘密被揭破,丁适之开始对殷大红也恨之入骨。其实,丁适之早就在怀疑殷大红了。但赵夏也渐渐地开始悟出一点道理,丁适之始终不敢对他下手,他心里肯定明白,一方面,赵夏虽然平时是在西南师范大学上学,但他在西南速记专科学校的学生中还是有相当的号召力的,绝非平庸之辈;另一方面,《汉语速记学》一书的主要工作都是赵夏花的心血,却由他来打主编的头衔,要动赵夏,他必须要考虑到各方面的利弊得失。以前,赵夏太忍让他,主要是过份片面地考虑到了自己的得失,换句话说,有求于他。现在,赵夏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种平衡心理的依托,心情终于悄悄地平静下来,他变得比以前所有的时候都快活。
这天,赵夏突然收到阮萍萍寄给他的一封挂号信,他就很兴奋地看了起来。
赵夏同志:你好!
刚刚回校,就接到传达室王老师送来的信。下面,我先谈谈汇钱的经过。
那天从上海医院里回家,下了车,时间已经很晚了,交通也已经断了,为了照顾我的身体,爸爸妈妈轮流背着我走了十里多路才回到家。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回家后就躺倒在床上。爸爸呢,一回家就赶到厂里去处理在医院那段时间耽搁下来的事务。这样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我实在等不住了,催爸爸赶快把钱电汇掉。爸爸跑到了镇上的邮局,那里不办理电汇的业务,又赶到另一所邮局,那里也不办理电汇的业务,于是爸爸就把钱平寄了出来。回来后,为了宽慰我,骗我说已经把钱电汇了,我也就放心了。当时,看到爸爸逐渐消瘦的脸庞,我悄悄地落泪了。
赵夏同志,你真是太黑心了。为了你,害苦了我们一家。你想过没有,你的伟大的爱带给了我什么?是痛苦!是恨!
诚然,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音乐教师,而你自以为自己有远大的前程,你就轻视我。但是你错了,轻视自己所爱的人就是轻视你自己。我轻视你!
希你速回信一封,爱你——恨你——爱你!
萍萍
这封信一下子把赵夏这几天的快活心情完全破坏了。他无法想像阮萍萍写给他的竟会是这样一封信,而且充满了逻辑上自相矛盾的说法。按她的说法,她轻视他,不也就是轻视她自己吗?他恨不得把信撕得粉碎,恨不能把她狠狠地揍一顿!说得多轻松啊,而他已经快要到死的时候了,她总该明白他在学校里是干什么的呀!总是一次次把他逼到绝境!“赵夏啊,你究竟前世做了什么罪孽,今生要受这么多苦难!”赵夏绝望地在心里叫道。他恨起了阮萍萍,真正恨起了她。他发疯般地几乎要用头狠狠地往墙上撞去!
从前,他也曾经幻想爱是无比的甜蜜和幸福,现在才深切地体味到那里面更多的是痛苦。他是一个理智与感情的复合体。他懂得思索,也懂得感情;他总是希望用他火一样的热情去拥抱生活与世界,可生活往往使他失望。他原来想,经过那次在医院里的彻底深谈,他们总该是心心相印,相互理解了!可事实上的结果会是这样!他发誓他再也不给她写任何信了。
这时,正好殷大红从外面回来,说:“赵夏,到经干院打篮球去,我们学校的周继勇也去。”
周继勇是一个魁梧、健壮的学生,在西南速记专科学校里是一个相当活跃的分子,浪漫又有诗才,大家叫他“马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