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时分两人在山顶望见船边炊烟,便往山下行去,一路甄缘甚是安静。孟获见甄缘郁郁不乐,着意指点江山美景,欲引她开怀,无奈甄缘似是识破他用心,竟是不理不睬。孟获无计,也就默然于后。
甄缘此时心思纷杂,自己也理不清楚。
爹爹曾说解偈之后,但凭天意,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在等她吗?有又如何,她只想跟哥哥在一起。违天又如何,无非是短命罢,她愿意承受。
如果没有哥哥,自己只会如江中浮萍,身无所依,心无所系,孑然于世,苍凉衰微。如果没有哥哥,活得再久,又有何意味?
可是就算自己这么想,又能如何?哥哥已成了亲,已有了一个注定要与他共度一世的女人,还是如斯美艳神奇的祝融!在哥哥眼里,自己不过是他疼爱的妹妹,是他敬重的先生留下的责任,而他只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孝义之人。即便是送自己去别人的身边,他亦是如此尽职尽责!
哥哥早先成亲之时,自己还跟孟优一道欢喜雀跃,何以今日竟对此事如此介怀?
心底深处,竟是再也不愿意哥哥对他人如对自己一般亲密。她不愿他用温暖的双臂去拥抱别人,不愿他宽厚的胸膛中依着别人,甚至不愿他用温柔沉静的目光凝视别人。那般情景,令她连想象一下都觉得难过。
一个失神,甄缘被路中的一块石头绊了下,向前摔了下去。事出突然,孟获在后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甄缘“咚”地一声双膝一屈,跌跪于地。好在此处是一段较为平坦的山路,若是在倾斜的坡路上有此一摔,后果真是不敢想象。闪念间,孟获已经窜上前去扶起甄缘,自己坐在地上,把她横放在腿上,查看伤处。
只见甄缘的双膝处,裙子被泥土脏了两块,孟获不及细想,就欲揭起裙裾查看。甄缘按住裙袂,“不疼,没伤着。”
“怎不看路,若是在坡路上如此一摔,那可就……省了走路,滚一滚便到船边了。”孟获心痛地责备着,终又不忍对她严苛,说到后面,语气中只余了痛惜温存。
没想甄缘却一把推开他,强撑着站了起来,揉了揉膝盖,又往山下走去。孟获本拟提出背她下山,见此光景,便不提,起身快行几步,越过她走在前面。心里却甚是纳闷,缘儿今日的反应似不寻常。
甄缘盯着前面背影,正自怨自艾,自己身无所长,手不能缚,足不能行,简直就是废物!哥哥如此卓异,也只有祝融堪配一世。自己凭什么心存妄念,想要与他一世相随。我不配,我不能!咬了咬唇,终是悲不可抑,轻泣出声。
听到身后声息,孟获徒然转过身来,见她美目含泪,双肩轻颤,正捂着嘴强忍哭泣。心头大痛之下,不及多想,探手过去,将她一把捞进怀中,紧紧拥住。甄缘也不挣扎,靠在他怀中,默默饮泣。良久,孟获稍稍松开一点,抬起右手解开她面上薄纱,任由薄纱滑落两人之间。
头顶的大树在他们身上投下斑斓的树荫,透过树叶的间隙,日光点点,细碎地落在她脸上,山风吹来,她的散发轻轻地拂过他的脖颈,带给他一丝轻痒。他的手指不自禁的抚上似已许久未见的微红的鼻尖,又滑向一边莹白如玉的面颊,擦去上面盈盈的水滴。刚想抚顺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新的水滴又落了下了,只好左右其手,不断擦拭。
始终不敢看进她的双眼,他知道那有多眩目,会让自己晕眩。他知道失去的不可挽回,他无法再为她寻来她心心念念的爹爹。他只能拥紧她,把自己的温暖传递,想要捂热她伤痛的心。
“哥哥,你为何对我这么好……”甄缘哽咽着问,抬头凝视孟获。
孟获终于抬眼与她对望,果然在她灿若晨星的眸光中感到目眩神驰,竟不知如何作答。呐呐半晌,轻轻道,“缘儿,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要怎么待你,只是想到就做了。”
“那你也会对祝融姐姐这般吗?”甄缘为自己感到羞惭,脸便红了。
“不,我不会。”孟获立即答道,想也不想。
“你会对她更好是吗?”甄缘语气黯然。
“呃……傻丫头。”孟获笑,低头在甄缘额上轻轻一吻。然后,如石破天惊,两人都被这一举动震惊了,不知所措,傻傻对望。
孟获先回过神来,到底心虚,放开了甄缘,转身先行,“走吧,船上想必已做好饭食。别瞎想了。”听得身后未有响动,又道,“祝融是爹爹逼迫我所娶,自比武那日,嗯,就是我们上南山看花那日之后,便未曾看过她一眼,也未曾跟她说过一句话,待回夜郎,再行处置。你若愿意,便替我想想良策吧。”
甄缘早已喜上眉梢,含泪而笑,暗自庆幸孟获此时背对着自己,未见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她用衣袖擦了擦脸,紧赶几步跟上孟获,“哥哥,你又说大话。”
“哦,何出此言?”孟获并不回头,依着甄缘的速度,慢慢走在前面。
“姨父他能让你作主吗?你若是能作主,那跟祝融成亲便是你作的主了?你心里其实很喜欢她,只是要在她面前摆足架子对吧?”甄缘心气未平,故意气他。
“呃,也是。此事不急,等寻到你命中之人把你嫁了,我再回去向她赔罪便是。”听她口气不善,孟获亦有意气她。
“你欺负我……”甄缘吸了吸鼻子,作势欲哭。孟获已转身捏住她鼻子,“再哭长江要涨潮了,百姓遭殃你可担当得起?”
“哥哥……”甄缘鼻子被捏,嗡声嗡气地道,“我不嫁人……”孟获放开了手,甄缘又道“我们不去洛水了,可好?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孟获一愣,这本是他深心里的希冀,可是此刻由甄缘道出,却又是一番道不明的心境。狂喜,感动又有些惶然,定定地望着甄缘,半晌不语。这一次,他无比清晰地看到甄缘与他一般的心意,幸福的感觉来得如此突然,盈满胸臆,直冲眼际。
甄缘看到,孟获黑亮的大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继而凝结成晶莹的水滴,自眼角轻轻滑落。伸指点散水滴,甄缘依进孟获怀中,张臂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她听到快速有力的心跳,似在声声诉说着绵绵爱恋。
这一刻,她想起那个雨夜,孟获对着她掌心说过一句话,“哥哥,那晚你在窗外说的什么?”
孟获双手捧起她的脸,目光温柔热烈,一直望进她眼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好?”
“……你不是不喜欢诗经吗?”甄缘顾左右而言它,羞不可抑。
“喜欢这句。……可好?”执着地追问。
“嗯。你把此诗背全了去,不学无术……”原诗此句本是指战友之情,此时孟获却用来表达爱意,实乃创举。两人心意相通,相视而笑。
“遵命。大人,可否赏脸让小人背你下山?”孟获眨了眨眼睛,故作恭谨地对甄缘弯腰一揖,便转过身背对甄缘蹲下身子。甄缘高高兴兴地爬上去,并起双足任孟获托住,一手揽着孟获脖子,一手在他肩上一拍,“驾~”。两人欢欢喜喜下山而去,到了山脚,孟获方才放甄缘下来。
回至船中时,甄缘已重又蒙上了面。船上众人已食毕,朱褒替两人留了饭食,见他们进舱,起身把放着饭食的托盘递给孟获。
折腾了半日,甄缘有些疲惫,又值平日午休时辰,竟不肯用饭,便钻进围床,睡着了。孟获无奈,谢过朱褒,自己到船尾用饭去了。朱褒这次倒没有跟过来。
甄缘午睡过后,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来至船尾寻孟获。孟获取出留好的饭食,拉她并肩坐在船尾,看着她慢慢吃着。
因是船尾又面向江面,甄缘早已除下面纱,一场酣眠在她双颊染上了酡红,她咀嚼的动作优雅而生动,她不时抬头瞟一眼孟获,对他调皮地笑笑,数度想对他说话,又勉强忍住。孟获知道,是因了“食不语”,于是暗笑,在他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