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清正想发落宋妈妈,却看到锦绣对她蹙眉。她心知有异,便吩咐了一干人等在这候着,自己与锦绣进了内室。
“什么事?”
“回郡主的话,宋妈妈贪了分给小梅的艾草的确有错,但奴婢觉着,她轻易动不得。这些日子彻查郡主府,奴婢发现宋妈妈与芳华姑姑似乎交情颇深。有下人说,芳华姑姑临行前还去了宋妈妈的屋里待了半宿,只怕……”
“你的意思是,宋妈妈也是忠顺王府的人?”
这下可不好办了。
予清知道,原主的“金玉郡主”还是托忠顺王爷的面子给封的。且不说宋妈妈是否真是忠顺王府的暗桩,单单是芳华姑姑这条明线被暗中砍掉,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待到芳华姑姑回来,还得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位置,至少在明面上厚待于她。倘若宋妈妈的确是忠顺王府的暗桩,这个节骨眼上也被硬生生地踢出郡主府,只怕忠顺王府那就不好交代了。
“可是宋妈妈不是伺候我母妃的老人吗?”予清嘲讽道,“听她的意思,当年我还是她看着出生的呢。”
锦绣很聪明地没有说话。
予清这语气已经表明她在怀疑宋妈妈了。
既然是故忠顺王妃的忠仆,为何有了困难不找王妃的女儿,却要贪了旁人的艾草?
郡主才是宋妈妈的主子。出不了力还敢跟主子作对、倚老卖老仆人,算什么东西!
甚至……既然跟忠顺王府的人私交颇深,那么宋妈妈究竟是故忠顺王妃去了以后才投靠与故忠顺王妃不睦的忠顺王爷,还是在故忠顺王妃还活着时就已经叛变了?细细想来,故忠顺王妃生产时虽然难产,但好歹总算母女平安。产后固然虚弱,但有太医和女医照料,有各色名贵药材补品滋养,本就身体不弱的王妃为何还是生了郡主半月后撒手人寰?
如果真是有人动手,那么贴身伺候王妃的宋妈妈,是否做了什么手脚……
锦绣不敢再想下去。
……
宋妈妈被关进了柴房。下人们只知道这个原先伺候故忠顺王妃的管事妈妈贪了浣衣女小梅的艾草,惹得郡主勃然大怒。但郡主心肠柔善,不欲造杀孽。倘若小梅平安无事,惩罚宋妈妈一顿也就罢了。如果小梅染了瘟疫死了,便饶不了宋妈妈。
故忠顺王妃留下来的老人贪了艾草,郡主都不能容忍,谁还敢做昧了良心的事?
于是一时间金玉郡主的威信大涨,有怕郡主的,有敬郡主的。
总之,郡主府里再也不是只知芳华姑姑,不知金玉郡主。
……
凌云阁
予清窝在临窗暖炕上,靠着一个宝瓶纹大迎枕,身上盖着一层绣着四美临门的锦被,正在剥橘子吃。因着剥皮,她白皙的指尖染上淡金色。予清吃了橘肉,将橘子皮丢进放在梅花式填漆小几上的小手炉里,才浣手。
小手炉里散发出一股清冽的香味,稍稍驱散了烧艾草时留下的苦味。
锦纹掀开锦帘,拎进来一包东西。
“郡主,这是奴婢从宋妈妈的屋子里搜出来的。”
予清点点头:“那就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
锦纹打开包裹,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首饰,还有几张银票。
予清眯起眼,发现首饰里有诸如累丝金凤、翡翠大花、鸾凤点翠并蒂簪和紫东珠头面之类的饰物。
一个管事妈妈,自然会有一些来自下面人的孝敬。可是这些首饰显然不是下人有能力孝敬宋妈妈的。
予清又翻了翻那几张银票,最小的那张面额是五十两。
锦纹和在内室里侍候的锦绣都把头低到胸口,大气也不敢出。
还有什么可说的?
故忠顺王妃就算打赏下人,也不会打赏这么贵重的首饰——一个侍女罢了!
而那些加起来能有几百两的银票,更不是区区一个管事妈妈能有的。
何况,宋妈妈不是还有她的小孙儿吗?小孩子爱吃爱玩,少不了要花银子。宋妈妈怎么能攒下那么多银两?
予清翘起丰润的唇,又拿过一枚金色的橘子剥了起来。
她十几岁时父母出车祸死亡,此后一个小孤女便看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养成这看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则薄凉入骨的性格。不管原主能够平安出生出否仰仗了宋妈妈,予清只知道她是忠顺王府的暗桩。
对待暗桩么……
自然用不着心慈手软。
等吃完了橘子又慢条斯理地浣了手,予清才慢悠悠地道:“宋妈妈敢贪了小梅的艾草,想来平日里也是个喜欢作威作福的人,底下不服气她的人恐怕不少。找一个有能力而且与宋妈妈不和人出来替了她的差事,宋妈妈被关在柴房里的吃穿用度,就由她负责。”
“是。”
予清又想了想:“她当初贪了小梅的艾草,是为了她的小孙儿吧?父母双亡,宋妈妈又被关进柴房,想必也没人照顾这孩子。锦绣你去把那孩子接到凌云阁,顺便去柴房给宋妈妈带句话,告诉她她的小孙儿正由凌云阁的人照顾。”
忠顺王府的人能有芳华姑姑和宋妈妈,未必不会有其他人。为了避免宋妈妈跟其他暗桩说什么不该说的费尽心思,还不如直接抓住她的软肋。
……
有了宋妈妈这个前车之鉴,郡主府里再也没有管事敢贪了预防瘟疫的药物。那些下人本来就天天劳作,予清又小心管理,最后偌大的郡主府里也只有七个下人得了瘟疫。他们被隔离开,听天由命。
而那个当初被贪了艾草的小梅倒是死里逃生,在漫长的高热和腹泻过去后逐渐恢复过来。等她能下地时,这场席卷了整个京城的瘟疫已经过去了。
小梅去凌云阁给予清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予清有点没法接受:那响声她听着就疼!
小梅潸然泪下:“奴婢孤苦无依,也就郡主菩萨心肠……”
予清哭笑不得。待小梅下去了,又有点变扭。
其实,她当初派人照顾小梅,很大的程度上是出于名声——原主的名声被她自己在忠顺王府的人的诱导下糟蹋得差不多了。
而在这个时代,女性的名声显然相当重要。
小梅如果熬过来了,自然是予清的功劳;小梅若是得了瘟疫死了,予清依旧能给人留下心地善良的好印象,小梅则是纯粹运气不好,哪能怪她?
予清心里有点莫名的愧怍。
“小梅那丫头身子估计还有点虚弱,让账房多给她支半年的月钱,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