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清正玉立在凌云阁的滴水檐下漫不经心地赏花,得知了忠顺王妃生下小王爷便撒手人寰的消息后,她沉默了一会儿。
“听人说王妃难产是因为孩子太大,露出肩膀后王妃就再也没有力气了。”
“可是这孩子还是生下来了。”
“那是因为稳婆迫不得已,硬生生地将孩子从母体里拉了出来。刚生完孩子时王妃倒还没什么,可谁知也就一眨眼的工夫,王妃便出大红了,血都从床上流到地上了。”
予清的嘴唇有些痉挛。
“难道偌大一个王府还没有牡蛎散么?”
牡蛎散是给产妇止血用的药物。
“有倒是有,但哪能止得了?倒是可怜了小王爷,一出生就没了娘。”
“……你下去吧。”
予清伸出双手,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这是一双很美的手,皮肤雪白娇嫩,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干净圆润,透出淡淡的粉红。手洗得很干净,干净到指甲甚至让人疑心是透明的,散发出的,也是一股清新的薄荷花香。
上面没有一滴血,但知道忠顺王妃的死讯后,予清觉得自己的双手浸满了那些从忠顺王妃身体里汩汩流出的血。
她的本意只是想让忠顺王妃吃苦头,谁知竟会送了她的命。
……
若说忠顺王府里起码还有孩子降生的欢天喜地,那么东平王府里便是绝对的愁云惨淡。
第一个惨淡,是福元郡主与赫赫大王子有了肌肤之亲,名声扫地。
第二个惨淡,是福泰郡主,也就是忠顺王妃,难产去世。
第三个惨淡,则是圣上刚刚封福元郡主为贞颖公主,和亲赫赫。
“凭什么是我去和亲?去和亲的不应该是金玉么!”福元郡主将桌上的茶盏全扫到地上,“我不要去和亲!”
刚四十出头便满头白发的东平王妃脸色蜡黄,整个人都十分颓废,毫无昔日的高贵典雅。
她的声音苍冷得不像话:“你都与那赫赫大王子有了肌肤之亲,不去和亲赫赫,还能嫁给谁?”
若是往日,东平王妃一定会对福元郡主怜爱万分,可是现在她几乎都不肯看福元郡主一眼。
——福泰去得那样惨!
若不是福元的丑事惊动了福泰,她这个自小便乖巧懂事的女儿又怎会胎气大动引发早产,最后惨痛异常地生下孩子后就去了?
福泰才十八岁!
“母妃,你,你居然这样……”福元郡主心里的怒火仿佛遇到了滂沱大雨,“你明知——!”
你明知我对那日的事情深恶痛绝,却这样不留情面!
福元郡主嚎啕大哭:“我知道母妃心疼姐姐,可是我也是母妃的女儿啊!”
东平王妃给面前的火盆添了几张纸钱:“福泰的妹妹是福元郡主。”
言下之意,自然是你现在是贞颖公主,算不得东平王府的人。
福元郡主如遭雷击,瞬间晕了过去。
……
郡主府
王公公笑眯眯道:“恭喜郡主心想事成。”
予清微微一笑:“多谢公公吉言。金玉身份地位不能进宫,还请公公替金玉谢谢晋昌夫人,若无夫人的提点,恐怕今日要和亲的就是金玉了。”
说到和亲,予清便想到福元郡主的封号——贞颖。
贞者,贞洁、忠贞也。福元郡主的贞洁早已不用说,她不愿和亲,在君王的眼里自然谈不上忠贞;颖者,才能出众,然而福元郡主的出众,从来都是因为她的刁蛮娇纵。
这封号可真是可笑。
恐怕,皇帝对福元郡主已经是十二分地不满了。
又絮叨几句,王公公便要回宫。予清早有准备,送上沉甸甸的银袋和两只盒子。
“这一只是给晋昌夫人的。金玉不才,调制了一些胭脂,这胭脂不甚贵重,但能使人心情愉悦。这个是给端阳公主的,里头是七巧板、蹴鞠球和风铃塔之类的小玩意儿,还望公主笑纳。”
“不怪夫人这么喜爱郡主,您可算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呢。”
如此送走了王公公,予清换了一身素白衣裳,髻上斜插素白银器,鬓上也只簪着一朵雪白绢花。
“咱们也该去忠顺王府拜一拜王妃再抱一抱小王爷了。”
予清带着锦绣和锦纹去了忠顺王府。下了马车,抬头一看便挂了一溜的白灯笼。管家引了予清去厅堂上烧纸焚香,对着牌位拜了拜,算是表达了对逝者的一点追思。
恰逢这时,云姨娘抱着襁褓婷婷袅袅地走来,温婉地道:“妾身参见郡主。”
予清瞧了她一眼,光洁的长乐髻上仅以一支银簪和数枚同质地的花钿装饰,耳环亦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素银耳环。
的确像个敬重主母又安分守己的姨娘。
云姨娘顿了顿,又福了福身道:“小世子参见郡主。”
“罢了,让本郡主看看这孩子吧。”说着予清便抱过小世子。
小世子还像个红皮猴似的,但脸蛋胖嘟嘟的,想来过些日子长开了定然十分玉雪可爱。
予清轻柔地摸了摸孩子娇嫩的皮肤:“取名儿了么?”
云姨娘道:“听老嬷嬷说,王妃姐姐生前给孩子取名涵,王爷便唤小世子涵儿。”
“涵儿,涵儿。”予清念叨两句,“是个好名字。”
她没有把小世子还给云姨娘,而是直接交给云姨娘身后的乳母。
“本郡主与王爷王妃不亲近,但到底算是小世子的姑姑,有些事还是得问一问。”予清正色道,“王爷军务繁忙,想必很快又要镇守边疆;王妃去了,她的老嬷嬷虽然还活着但怎能把小世子托付给下人?”
云姨娘很知趣地道:“所以小世子现在由妾身和董姨娘轮流看护,请郡主放心。”
予清审视着云姨娘的眼:“看得出来你很用心,只希望那董姨娘和你一样。”
……
予清没有在忠顺王府坐多久就离开了,而刚刚丧妻的忠顺王爷一直在军营操练士兵。
“虽说王爷不日就要出征,可这到底叫人心寒。”锦绣道。
予清没怪罪她。
可不是么?不管忠顺王妃对她怎样,待忠顺王爷却尽心尽力。忠顺王爷出征时她独守空房,管理家政;忠顺王爷回来时她嘘寒问暖,悉心伺候,身怀有孕还给一个得丈夫青眼的妓 女收拾院落。
甚至为了绵延子嗣,连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而忠顺王爷的所作所为纵然凉薄,却也不过被人暗地里说几句。
予清有考虑过嫁人,可是当她看到了原主的哥哥这般对待结发妻子时,她得承认自己动摇了。
忠顺王爷不过是太多男人的缩影,她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忠顺王妃。
——那还不如不嫁!
可是如果不嫁人,万一过几年赫赫又有使者来求亲该怎么办?或者有别国使者来求亲呢?晋昌夫人难道还会帮她的忙吗?
这一次晋昌夫人与她联手不过是为了趁机打压皇后,除此之外予清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筹码。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初她自己建救济堂还不是为了收买人心么?
正当予清苦苦思索时,马车突然停了,车夫惶然地道:“郡主,前面有个死人!”
予清掀开帘子,果见路上躺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发丝凌乱,双目紧闭。
锦纹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