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予清一早就犯了起床气，梳洗完了仍然闷闷不乐的。她喝了几口奶露便一点胃口也无，索性直接推开西洋玻璃窗，往外头一看，天阴沉沉的，估摸着要下雨。
怪不得这么闷。
锦绣、锦纹看她面色不虞不敢说话，倒是昨日名唤“福气”的小丫头壮着胆子道：“郡主若是觉得无事可做，不如来打络子玩？”
打络子是闺阁女儿的游戏。
予清挑眉道：“打络子？”她上上下下地瞄了瞄福气，“你先打一个给本郡主看看。”
福气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好嘞！”说着取来一个小筐，里面零零碎碎地装着做针线需要用的东西。
“不知郡主想要装什么的络子？”
“汗巾的吧。”
“不知郡主的汗巾是什么颜色的？”
“丁香色的。”
“丁香色娇柔淡雅，与藕荷色倒是相配。敢问郡主想要什么花样的？”
“就攒心梅花的吧。”
商量好了，福气便取出几根缀了晶亮小珠的丝线，灵活的手指在丝线间飞快地穿梭，那娴熟的动作叫予清看得眼花缭乱，饶有兴趣，连其他屋里服侍的丫头也不禁看花了眼，全屏着气目不转睛地看。
还没有半柱香的工夫福气就打好了一枚精巧的络子。
予清正想试一试，却见宜人与可人进来了：“郡主，芳华姑姑回来了，她叫奴婢们让出位置。”
宜人把关银钱进出，可人管理衣裳饮食，分了掌握库房的权利，而这恰恰是芳华姑姑曾经的权利。
予清放下络子眯起眼：“那你们呢？果真让位了？”
“没有郡主的吩咐，怎敢？”宜人不动声色地给予清上眼药，“到底是郡主府的老人，奴婢们也不敢跟芳华姑姑争吵，但芳华姑姑……幸亏近日没有客人，要不然茜人该头疼了。”
茜人除了打理予清的胭脂铺子外还是个人情往来的管家，需维护郡主府的脸面。能让她头疼，显然是芳华姑姑仗着忠顺王府的出身和往日的资历耀武扬威。
不过，客人……
予清道：“碧水阁那没什么动静么？”
“碧水阁那里还算安稳。”可人蹙眉道，“虽说那位……公子不算什么客人，但闹大了也只会叫他笑话。”
这倒是真的。
予清把玩着刚打完的攒心梅花络子，漫不经心地道：“总归忠顺王爷在军营，叫人把那位劳苦功高的芳华姑姑捆了关进柴房。”她想了想，面上浮现出凉薄的笑意，“是了，将容素、容妈妈、宋妈妈并着芳华姑姑一起关进柴房。不过是起子小人罢了，用不着为她们多费几间屋子。”
予清不经意间看到铜镜里自己的笑容，发现那隐隐是上位者才有的笑意了。
像是晋昌夫人稳坐长春宫里，慵懒地靠在美人靠上，眉目如画的面孔如平静的湖面泛起丝丝波澜般浮现的笑意，并没有长春宫那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更像一头狮子，没有其他狮子的张牙舞爪。但只有它起身时，你才能看到它身下的累累白骨。
晋昌夫人的笑便是这种暗藏锋芒的笑，而她……
予清微微一怔，她也开始有这种笑容了么？
……
午膳后终于下雨了。天黑如墨，时时劈开乌云的闪电也只能照亮世界一瞬。雨点自噼里啪啦地打下来，乍一听宛如过年时喜庆的鞭炮。
碧水阁一直很安宁，予清也懒得去看，只盼着那混蛋快滚。让曾三爷多注意一下后，予清便去了柴房。
当锦绣给她推开柴房的房门时，恰好有一道闪电如同巨蛇般在天空中扭曲，下了柴房里被关着的四人一跳。
几个护院在外头打着灯笼守着，锦绣、锦纹将装在玻璃罩子里的蜡烛搁在柴房的小桌上，顿时照亮了幽暗的柴房。
借着烛光，予清细细打量着四人。可笑这四人原本在郡主府里都颇有身份，但容素、容妈妈与宋妈妈经受了几个月的细碎折磨后全灰头土脸，消瘦了不少。唯有芳华姑姑是今日才被关进来，与这三人相比还算光鲜亮丽。
因此也唯有芳华姑姑还有胆子瞪予清。
予清舒舒服服地坐在锦绣端来的绣墩上。她穿着如意云纹衫，下着藤青曳罗靡子长裙，仅以一支金镶翠挑簪绾了个单螺，一副家常打扮，悠闲自得，此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攒心梅花络子。
芳华姑姑瞧见了，尖刻地道：“这络子看上去十分簇新，是才打的吧？连国子监祭酒的庶女都很喜欢攒心梅花的样式呢。”
国子监祭酒不过从四品的官职，把予清与他家的庶女放在一起，简直就是侮辱！
锦绣登时大怒，正欲扬手打她十几个耳光，却听予清道：“住手。”
锦绣并着锦纹都怔了一怔：“郡主？”
而那不知死活的芳华姑姑却以为予清顾忌着忠顺王爷，不敢对她下手，于是十分得意地“哼”了一声。
予清听到了，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你是本郡主身边的人，仔细脏了自己的手。”
不过是垂死之徒，哪里配人费心？
说着她看也不看芳华姑姑难看的脸色，召唤来一个妈妈并着一个小小的孩童。
予清还没有说什么呢，只见一直不敢开口的宋妈妈神情癫狂——那个老妈妈是她素日的对头李妈妈，那个孩童是她的小孙儿！
“自从本郡主把宋妈妈关进了柴房，您的小孙儿就由李妈妈照看。至于今后他是由李妈妈养着还是郡主府里的下人们轮流喂一口饭，亦或是其他养法，可都看宋妈妈您了。”予清淡淡地道。
宋妈妈狠命地磕头：“求郡主开恩！求郡主开恩！”
予清伸出手，用寸长的指甲轻轻刮了刮孩童的小脸儿：“宋妈妈不是母妃生前的人么？想来教训人的方法也都清楚。本郡主也懒得费心思，这样吧，宋妈妈你好好教锦绣锦纹怎么掌嘴，让这两个丫头看清楚，如何令人乖乖闭上那张讨人厌的嘴。”
芳华姑姑瞬间面如土色——予清这是要宋妈妈掌她的嘴！
她惊慌失措地尖叫道：“姓宋的，你敢——！”
宋妈妈面无表情，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就把芳华姑姑的头都打偏了。
这一巴掌脆响，旁边的容素与容妈妈噤若寒蝉，宋妈妈的小孙儿都被吓哭了。
而芳华姑姑显然陷入剧痛，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看得出这一巴掌颇为狠辣。
但这并不是最后一巴掌。
宋妈妈再次抬起手。
……
予清出柴房时，半个时辰前的倾盆大雨已经停了，而柴房里的四个人全被收拾了一顿，连在碧水阁那混蛋那里受的气都出了。
她笑意盈盈地回了凌云阁。
“本郡主先歇个中觉，有什么事起来后再说。”
但予清刚刚躺下，便察觉到枕畔还躺着一个人，只听那人道：“爷还以为是什么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呢，‘鬼女’不愧‘鬼女’，用一个小毛孩子叫那个宋妈妈把其他三个人都折腾了一顿扔在柴房里，怎么，郡主是准备下一回再打一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