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阿良回到家,父亲就迎了上来。
福明从阿良的脸色看出,船的事没有着落,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按着胸部,弯着背,走进家里。一阵阵咳嗽时高时轻地传出来。
父亲的咳嗽已有大半年了,老是不好。父亲自己说,去看过医生了,是支气管炎。阿良总是有点担心。无论如何要抽出时间去陪父亲到东山医院仔细地检查一次了。
阿良感觉肚子有些饿,他是早饭没吃就去乡里的。走进厨间,揭开锅盖,盛了一碗泡饭,吃了起来。桌上有一小碗糟小带鱼,散发出酒糟香。阿良只是用筷,碰了一下酒糟,很快就把一碗饭吃了下去。正要去盛第二碗,阿狗领着二条刚分的大鲳鱼进来了。
阿狗可能是刚从船上来,穿着船上作业时的帆布雨衣和雨裤。他连家也没回,不知有什么要紧事了。
“阿良哥,成了吗?”
阿良边喝泡饭边摇头。
“这碰滩横头的。”阿狗愤愤地骂了一句,顺手把鲳鱼放在桌子上。
四月正是溜鲳鱼的季节。这鲳鱼真大。一条怕有二斤重吧。
“阿狗,你拿回去吧。”阿良说:“我下午去滩横头钓鱼去。说不定能钓上几条石斑鱼呢。”
“这二条小鱼给侄子吃。”阿狗把听见声音从楼下下来的晨晨抱了起来。
晨晨挣扎着要下来。阿狗只得把他放下来。
晨晨抱住阿良的腿,口齿清楚地说:“魂灵沉落了,船魂灵沉落了,捕鱼去,捕鱼去。”
阿良轻轻叹了口气,抱起儿子说“好、好、捕鱼去。”
晨晨笑了:“捕鱼去,捕鱼去。”
阿狗说:“阿良,我是跟你来说个事的。”
“什么事?”阿良放下儿子:“听话,到外面去玩。等会儿,阿爸和你玩捕鱼的游戏。”
“你这风出海,你就可以去我的那条船。”阿狗说。
阿良眼睛一亮:“你那条船有人退股了?”
“不是有人退股。”阿狗涨红着脸说:“我和老大刚才吵架了。”
“吵什么?”
“你走后,我要把网具拖到沙滩去修理。半路上碰到了老大。他给我上一风的工资。你猜他给了我多少?”阿狗有点气愤:“他们股东分红的一个零头。”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啊。”阿良说:“你没股,就只能拿个工资。”
“这倒也算了。”阿狗说:“我还了解到,这个老大的良心给海龙王吃了。他还偷偷栽留充冰充油钱,故意多报,多打成本。我不想在这条船干了。”
“那可不行,你不干,做啥去?象我这样做旱地鸭?”阿良摇了摇头说:“还不把你阿妈给气死?”
“我看还是你去那条船吧。”阿狗满脸真诚地说:“你当过带头船老大,老大不会欺负你的。”
阿良微笑了一下。这个阿狗是够讲义气的了。他知道阿狗在说谎,阿狗并没和老大吵架,他只是不忍心自已这样做旱地鸭。想把这个工种让给他。阿狗太了解他了。真是个好兄弟。阿良也不说破,只是淡淡地说:“阿狗,你知道的,我好呆也是东山县出了名的带头船老大,你说我在那条船上做伙计,不是老大,没有股,我会去吗?”
阿狗急了:“那你总不能这样老是做旱地鸭。你家总要过日子的吧。”
阿良白了他一眼:“你家就不过日子了?”
阿狗说不出话,只是二只手使劲地在帆布雨衣上绞着。
阿良把手搭在阿狗的肩膀上,坚定地说:“我不要做雇工。阿狗,我一定要有自己的船。”
“那我还是去那条船?”
“去。”阿良说:“等我有船了,你上我船来做二付。”
正这样说着,翠珠进来了。她还是穿着那件大红色的紧身羊毛衫,裤子是深绿的。大概这是她最满意的打扮了。只是脸上比过去多了一层白粉,嘴唇上涂着的口红越发鲜艳,让阿良感到不习惯。这打扮跟东山渔港路上接客的小姐差不多了。他皱皱眉想。
阿狗倒是很客气地和翠珠打招呼:“翠珠姐是越来越漂亮了。”
“是吗?” 翠珠的脸拉得长长的,表情阴阴的,只是听了阿狗的话,看见桌子上的二条鲳鱼才露出一丝笑容来。
(二十七)
阿狗一离开,翠珠一就把二条鲳鱼拎到水斗,剖开肚皮,洗了起来。
“阿良,这鱼是清蒸还是红烧?” 翠珠把鱼放进碗里,端进厨房问道。
“随你。”阿良抱起儿子,到院外去玩捕鱼的游戏。他把自己当成一顶网象溜鲳鱼一样去溜儿子。儿子这时一点不智呆,格格笑着从他的腋下钻了出去,一边躲得远远地说:“船魂灵沉落了。”阿良不由得发起呆。这情景倒是儿子是正常的,他是智呆的听见翠珠叫吃饭的声音,阿良才回过神来。
翠珠吃得很快,阿良还没吃好,她就把碗一放,要出门。
阿良不由得脸一沉:“又要出去?”
翠珠也把脸拉了下来:“你不是也在家?总不要我天天给你们于家做娘姨吧?你连几只碗都不会洗了?”
“我看你魂灵是给舞厅钩去了。”阿良心情不好,话说得很响。响得似乎整个小楼都哗啦啦地有东西在丢下来。
翠珠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感到生生地痛:“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要去跳舞,我要去跳舞。”
福明从楼下下来,把有点惊惶失措的孙子抱了起来:“你们又吵了,吵得六神都不安啊。”
“这要问你儿子。” 翠珠冲着福明尖叫。自从那天从劳教所探望阿良哭着回来后,翠珠对阿良确实是无所谓了许多。后来,她也去看过他,但那种感觉不同于以前了,以前是兴奋,是渴望,这以后,她是完成做妻子的任务,是被动,是应付。阿良回到家,她并没表露出特别的开心,那天回来,她只是淡淡地说:“你总算来了。”
“你叫什么,你冲我阿爸叫什么。”阿良把碗一搡,吼道。他也想起了那天发生在劳教所的事,他和珊珊什么事都没有,她为什么老是要提跳舞去跳舞去。
“有本事,你冲海叫去,冲船叫去。” 翠珠讥讽道:“每天呆在家里,你以为你是个男人呀?谁家的男人象你这样呆在家里,不去赚钱?”哼,船魂灵沉落了,你的魂灵才沉落了。“
阿良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脸象被冰冻过一样白。于是空气里就有一股浓浓的冷气肃杀地散漫开来。
翠珠走了出去。她最怕阿良的眉宇间生出这种象冰一样的东西。阿良没有打过她,但这样的时候,就是阿良要打她的时候。
福明轻轻地摇摇头,老泪慢慢地流了出来。
“阿爸。”阿良有点吃惊地望着父亲。
“她每天都要去跳舞,她连麻将都不要打了。”福生痛苦地说:“我看她的心是野了。”
“随她去吧。”阿良苦涩地说。翠珠这样是不是他的不对呢?是不是他始终不能忘掉珊珊呢?现在珊珊都把他当仇人的,可翠珠还这样。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大门。
一阵春风吹了进来,把贴在门上挡风的美人照刮得沙沙地响。看样子这玻璃是非配不行了。美人照贴了那么长时间,泛黄又脏旧。
“我看这个家是迟早要散伙的。”福明凄凉地说:“我是老了,阿良,我象那只沙滩上散了架的船是再也开不出去了,你咋办呢?”
“不会的”阿良说:“你不会的。”
福明说:“我自己知道,我是过不了这个冬天的。阿良,船魂灵要沉了,是托不起的。你也托不起的。”
“不会的。”阿良有些惊慌:“阿爸,你不会的,我今天就陪你去医院。”
“不要了。你还是忙你的事去吧。”福生说着,要去收拾碗筷。
阿良把父亲拦住了:“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