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是由御膳房送来房里吃的，苏如瑷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一点。

    午后在房间里休息了一阵子，便有侍女前来通传说魏王晚间于荣景阁赐宴，要各宫女眷及早过去，以免延误时辰。大家都不敢耽搁，只简单补了补脂粉，便跟随引路的侍女朝荣景阁去了。

    天色还未全然暗下，位于西闵别院的荣景阁内已是灯火通明。苏如瑷由人领着来到自己的座位，才发现父亲苏敬之已端坐于对面，看样子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苏如瑷朝父亲点点头，学着身边徐笑安的样子，端端正正地在席上坐下，才腾出眼睛来好好打量了一眼这荣景阁的内殿。

    传言先王当年盛宠一个陈姓的妃子，陈妃善舞，这荣景阁是先王为她特别修建的，“荣景”二字也是陈妃所起。今日一观果真不负其名，景致荣兴。殿内所有摆饰雕刻无不精致考究，惟妙惟肖，光是眼前桌上这杯盏酒壶，已是精美绝伦，不知怎样的能工巧匠才雕刻得出。

    席上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苏如晔说得没错，整个宴席布局考究，座次安排也井井有序。台上王座的两边分别是太后座和王后座。台下左侧是几个三品以上的嫔妃和入宫拜贺的各府女眷，右侧除了得封的文王元靖宸、祁王元靖喻、湛王元靖染、玄王元靖啸和魏王尚未封王的几个兄弟还有三品以上的臣工十几人。除此之外，魏王对面还特别留出了三个席位，在座的是邻国来贺的三个使臣。

    “小姐，那……那不是……”身后的流月忽然凑到苏如瑷身边，眼睛看着其中一个使臣小声道。

    苏如瑷抬起头看过去，也吃了一惊。那边正与身旁二人谈笑风生的，竟是前几日在湛王府门口遇到的男子。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苏如瑷，然而他的眼光只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未作一刻停留，仿佛并没有认出她来。

    “瑷儿你看，湛王殿下在看着你呢！”徐笑安突然拽拽她的袖子道。苏如瑷回过头来朝元靖染看过去，果然看见他一双眼睛正瞧着自己，而她这一回头，刚好与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苏如瑷慌忙移了目光，脑海中又闪现出白天假山底下的场景。

    “你脸红了！”徐笑安笑弯了眼睛，小声打趣她。苏如瑷瞪她一眼，抿住嘴不说话。

    两人逗趣间，忽闻内侍通传“陛下驾到，太后驾到，王后驾到——”，少刻，便见魏国国君元靖逸身着绣着祥龙腾云图案的明黄色朝服，头戴嵌珠王冠，腰佩翠色玉牌，大步走向王座。在他身后，王后徐姜仪着一身锦绣凤纹的大红朝服，搀扶着同样一身喜庆朝服的太后缓缓落座。“魏王万岁，太后千岁，王后千岁。”众人离座，齐行跪拜之礼，再次拜贺了太后寿辰，方又重新落座。

    元靖逸目光徐徐在席上扫了一圈，方才举起酒杯朗声道：“各位，今日是太后寿辰，实乃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寡人借着母后的洪福发愿，愿母后康泰长寿，愿魏国兴盛壮大，愿朕与各位君臣同乐，同创盛世！”说罢一扬手，饮尽了杯中的美酒。众人齐声道谢，也都跟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如瑷将嘴里的酒强行咽下，只觉得一股辛辣之气从舌根一直蔓延到胸腔里，灼得人难受，急忙抓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匆匆咀嚼了几下便咽进肚子，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一道关切的目光向她投来，苏敬之素来知道苏如瑷滴酒不沾，抬眼果然瞧见她满眼含着泪，正朝嘴里塞点心，不免有些心疼。苏如瑷抬起头，暗自朝父亲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瑷儿你没事吧？快喝口茶吧。”一旁的徐笑安也发现了苏如瑷不善饮酒，抬手倒了一杯茶水给她。苏如瑷小口喝下，正要张口道谢，一抬眼却瞧见王后徐姜仪的目光扫过徐笑安，那眼光里全无长姐对妹妹的疼爱关怀，倒像是一种严厉的责备。

    她心上讶异，仔细端详了王后几眼，朝徐笑安道：“你跟王后长得倒不是很像。”说罢才想起徐笑安与王后乃异母所生，自觉有些失言，于是又补充道：“我是说，你比王后好看呢。”

    徐笑安被她逗得一笑，不由得也朝王后看了过去。

    她们的确是不像。

    看相的人说，徐姜仪是福相。不同于徐笑安的清瘦，徐姜仪额头饱满，脸型圆润，白净的脸庞上双眉修长，双眸有神，神色中总带着股得天独厚的骄傲和威严，与王后这一身份很是相配。她们二人的区别，徐笑安从小就在别人一遍一遍的重复中清楚了解了。

    “苏卿，”席上忽然一静，元靖逸轻咳一声道，“你是有治世之才的人，为人又甚是刚正、不肯偏私，这些寡人少年时便知道。这些年你在溧阳为官，虽说整肃民风，政绩斐然，却属实是有些委屈了。如今你肯长途跋涉回京任职，寡人甚是欣慰。苏卿与文王妃不必再骨肉相隔，想来王兄也很是高兴。”说完酒杯一举，分别朝苏敬之和元靖宸看了一眼。

    元靖宸点了点头，也将酒杯朝元靖逸的方向举了举，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苏敬之从座位上站起身子，径直走到大殿中央，一掀衣摆跪在地上道：“陛下言重了。陛下为君苏某为臣，无论苏某在何地任何职，为陛下分忧都是我的本分。如今苏某已老，蒙陛下不弃还能回到华京为国献力，这是老臣的福气才是。”说着双手撑地，恭敬地磕了个头。

    苏如晔和苏如瑷见父亲如此都不敢怠慢，先后站起身子小步移至苏敬之身后，屈膝低头施了一个大礼。

    “快都平身。”元靖逸放下酒杯道。

    苏如瑷慢慢将头抬起来，目光对上盯着自己的元靖逸，看见他满含吃惊的神情。

    “这……这是瑷儿？”元靖逸将眼前的女子又仔细瞧了瞧，还是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女子着一身水绿色的云锦礼服，本就白皙的肤色被衬托得更为细腻、光洁。一张俏脸上娥眉淡扫，唇色粉红，两只眼睛漆黑灵动，顾盼生辉。

    这是十年前在集市上骑着马横冲直撞的那个疯丫头？元靖逸觉得大概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他竟不知那偏远荒凉的西北还能走出这样灵气逼人的女子。看来召苏敬之回京这一步，果然是走对了。

    苏如瑷的心中却是百般的不耐烦。眼前盯着自己瞧个没完的元靖逸眼里放着一股让她想要逃离的亮光。像十年前他瞧着自己的眼光里藏不住的戾气一样，惹人讨厌。

    “陛下还不开席么？大家都有些饿了呢。”忽然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响起，元靖逸被这声音打断思路，才发觉自己失态了。于是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既然如是饿了，那就开席吧。——你们也都回到席上去，好好享用。”

    如得了特赦令一般，苏如瑷逃回徐笑安身边。

    回到席上坐稳，苏如瑷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刚刚发声救了自己一命的“如是”。那女子坐在王后身边，想来地位很是不俗，刚刚那样的情形她敢出言提醒元靖逸又没惹他厌烦，可见她素日里也是极受宠爱的，如此看来，这位应该就是传闻中宠冠后宫的贵妃白如是了。

    白如是在大魏是数一数二的奇女子。她是大将军白展的长女，白展唯一的儿子早夭，此后他便将白如是视作掌上明珠，悉心培养。白如是六岁习武，十三岁起随军上战场，十六岁嫁给当时的皇四子元靖逸，十八岁为元靖逸生下第一个孩子。虽为侧室，却比徐姜仪早进门半年，且深得元靖逸的宠爱。

    仿佛是发现有人瞧着自己，白如是眉头轻挑，朝苏如瑷这里看了一眼。眼光交汇，苏如瑷承认这白贵妃，的确是世间少见的美人。她难以想象，一个敢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女子竟生着一张这样柔美的面孔。那晶莹的肌肤如白玉一般无瑕，五官小巧精致，眼中闪着湛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