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断电整整两日。

    流弹落处飘出来的青烟，在白惨惨的天光下飘到高空中，从医院二楼的窗户往外看，远远的大使馆的旗帜是歪着的。远处山上一片火红烟青，硝烟一阵漫过一阵。

    医院里的储备粮已经将要耗空，无处可去的人们睁着眼睛等待命运作出决断。

    莺伊站在楼梯口，静静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就要回到楼上，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响——

    医院紧闭的大门被一辆军绿色的军用卡车撞开，卡车上跳下来一人，逆着天光走过来，军装上军衔显眼，身姿挺拔而修长，

    人群有些骚动，就听到他朗声说，

    “诸位上卡车吧，老人、女人、孩子先上，将会带你们去东城区，那里暂时安全。”

    他慢慢走近，赫然是封哲，车上下来一队持枪军人，负责监督众人上车秩序。

    封哲眉宇间风尘仆仆，有掩饰不住的疲倦，他在众人间扫视了一遍，看到了倚在楼梯上的莺伊，便逆着人流走了过来。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往那几辆卡车上挤，他一步步走来，沉稳而笃定，在天光下抬头向她一笑，镇静地张开双手，

    “下来。”

    莺伊抱着臂，慢慢走下去，然后如同倦鸟归林，扑进他的怀里，淡淡的烟草味，和不太分明的花香气，

    封哲低低喟叹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收紧了双臂将她抱紧，状似轻佻地笑了声，

    “宝贝儿，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在这硝烟战火、流弹漫天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一句，就好像他们刚刚从百乐门分别，然后在这样一个不甚美丽的白日里，他来与心上人约会一样，漫不经心地略过其中困难，却又慎重而温柔地抱紧了她。

    他们紧紧相拥着，在炮弹轰炸过的这座城市，直到人们都已经上了卡车离开，留出一片空地，他牵着她的手，上了一辆汽车，司机开了车。和以前的那辆不同，玻璃很厚，看不清外面情形，只隐约看到一片片被流弹炸塌的废墟。远远地听到飞机的轰鸣声。

    “我来的时候一直在想，”他笑了一下，却没有转过头看她，而是看着空处，“如果医院也被炸了，你死了，或者你离开了，我找不到你了······我可太亏了。”

    他原本应该和封家其他人一样，上了轮船离开这里去暂时避难，船开之前，趁着跟着的人不注意，他跑进人堆里下了船，然后船开了，在飞机轰鸣声、轮船汽笛声和流弹轰炸声里，他逆着人潮跑了回来，被留在这里进行交涉和维护秩序的一位局长拘在局里，直到今天外头太平了一点，才放人出来接人。

    即使封哲不说，莺伊也猜得到，炮弹是不长眼睛的，战火前多缠绵的爱侣，也不一定有回头寻人的勇气。

    她望着他，心头便先软了一分，“我们去哪里呢？”

    “城里哪里都不安全，”他轻声说，然后转过眼，“可我现在还不能带你离开。你知道那些流弹是怎么来的吗？”

    莺伊没有开口。她隐隐猜得到和组织有关，却并不知情。显然因为她长时间没有情报传回，已经引起了怀疑。

    封哲垂下眼晴，笑意微微收敛，“他们做得过火了。清剿已经开始了。蠢过头的决策，真让人遗憾，再过两个月，国内就真的太平了。”

    他话中有话。

    她抬起头，对上他灼热而明亮的目光，他说，

    “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仿佛背弃了一切，面对着她开口说，声音沙哑，神情疲惫，但眼睛亮得像有明火燃烧，在那张俊朗的脸上，两日里的憔悴都没留下痕迹，温柔的声音里近乎颤抖，“我们就当初次见面吧，也许这不是一个适当的时机···一切都重来一次，除了爱情。”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军人的信念与自制，绅士的自矜和疏离，都好像被抛在了汽车后面滚滚的烟尘之中，他又说了一遍，“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却不知道再说服谁。

    她伸手抚摸上他柔软的黑发，轻声说，“好。”

    【本次洗白任务即将完成，封哲误解值消除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