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的风流轶事总是惹人注目的，就这么短短几日，已是满城绯闻，传的风风雨雨，竟如同真事一般。

    “说，说您和莺伊小姐，”副官突然被问到，硬着头皮道，“突破封建观念的约束真心相爱可歌可泣，被保守分子街头行凶······”

    “这都什么跟什么，”封哲愣了一下，有些无奈，神情却缓和了许多，对司机道，“我去一趟医院，调头。”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地上都是潮湿的，隔着车窗看着倒退的景色，封哲面色平静。

    到了医院停车，封哲走了下去，路上行人来来往往，阴沉的天色下，雨后的空气却分外清新，有些冷冽的风四处飘荡着，让他意识清醒，一步步走到病房外，推开了门。

    少女长发未扎，披落了背后满身，柔软倾泻像乌黑的绸缎，她坐在床上握着笔，抵着板子在信纸上一笔一划写字，窗户开着，满室微凉舒畅的空气，她将耳后垂落下来的一缕长发往后拂了拂，看了一眼门口，见封哲站在那里，一怔之下手便是松开，按在床上坐直一些，窗外倏然涌进一阵冷风，将板子上的信纸卷起，

    她伸手去握，却晚了一步，信纸在风中如同一只白鸽卷飞出了窗户，坠进看不清的阴沉天色中，她满头长发在风里轻轻拂动着，背对着封哲，久久无言。

    封哲坐在病房中的探病椅上，主动开口道，“莺伊。”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小姐，或者姑娘，他声音低沉而笃定，甚至分外温柔，让她不得不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含着笑的美人面，

    “将军，今日得了空？”

    “原本就是要来看你的，”他吸了一口气，对着她一双笑眼，更被那眼里倒映着的细碎光斑晃了神，“我今日与你开诚布公吧，我真心爱慕你，你意下如何？”

    这位年轻的少将军俊朗的眉眼中俱是温柔，眼中如有星光明明灭灭。世上许多姑娘渴望得他垂怜青睐，从此身份显贵，莺伊亦不能免俗，只是这份真心里，仍横亘着毒刺。

    他一句不提她的身份，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军官与歌妓之间动了真感情，一段话本子里传得俗烂的风流韵事。

    她笑眼弯弯，娇嗔一般，美丽得让人心软，“我对将军，早已经一见倾心，情根深种了。”

    这样甜蜜的情话，封哲心下却微微发冷，寒气从心底里直往四肢里窜，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天光映在她脸上，显得苍白美丽而又失真，她笑盈盈望着他，深情不似作假，

    他们是相爱的，毋庸置疑，但立场相悖，这是一段无前路的感情，互相欺瞒，互相利用，对着枪口刀尖互诉爱语。或许直到两相消亡，在战火里丧命，才能不掺杂利益地相爱一次。要直到死，兴许才有机会。

    他骤然起身，转身就要离开这让他感到压抑的房间，却听到她忽然叫住他，

    “将军，你不信吗，我不会害你。”

    她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平静而执拗，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害你。”

    封哲静了半晌，温柔道，“我知道。你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你。”说着，他走了出去。

    *

    但他们都没能等到晚上。

    开仗了，就在人们还沉浸在安稳的繁华之中时，炮弹落在了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

    全城断电。

    流弹在天上飞过去，炸在医院附近一片，烧起了一丛一丛鲜艳的野火。

    哭喊尖叫声隔着窗户也挡不住，刺着耳膜疼，莺伊忍着伤口疼从床上爬下去，跟着人群一路地往外走，医院门口的电话排着长队，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对着话筒说了两句，便被后面一个年轻女子夺去，老人呆了一下，但此时人们都仓皇绝望，文明社会的礼仪荡然无存。医院底楼一片的喧闹尖叫声，根本也听不出交谈声，打电话的人只是对着听筒吼叫。

    排在最后的一个小女孩擦着眼泪，抢过话筒的年轻女子尖叫着说些“你不能不管我”“我是你的妻子”，排在后面的人在不断催促她。

    所有人都在打听哪一片城区安全，在吵嚷里莺伊感觉到晕眩，在人群里拥挤着，走回去走廊里。灯灭了，只能依稀借着外头的天光。

    这里不再安全，但离开了这里，偌大一个城市里，两个人走散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再次相遇的机会就像沙砾一样渺茫。

    莺伊在赌，赌他会回来找她。

    *

    码头，衣着显贵的人们在争拥着上船去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