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诚接到消息匆匆走出来，看到一个身姿颀长的背影，披着黑色的大衣，柔软的黑色头发在研究所外的风里被吹乱了一些，看不到正脸，却有些熟悉，那个人背对着研究所的门口，看着走到前面迎接的人，一言不发。

    索菲娅脸色发白，像是有些不舒服，有些颤抖地同那人握了手，神情近乎灰败，那双一向得意的绿眼睛里有些恐惧，看到走出来的沈诚，她眼睛一亮，张了张口，却又忌讳什么一般没有出声。

    那人似乎发现了什么，转过身来，沈诚看到了他的脸，微微一怔之后脸色稍变，

    “苏先生。”

    苏沉神色冷淡，披着黑色大衣显得厚重而沉郁，袖口露出的手戴着白手套，刚刚握过手。

    他脸上白得近乎病态，像是不透明的瓷石，浑身都仿佛透露出一种冷意。漆黑的眼睛里毫无情绪，看到是沈诚，想到那一日开的那枪，他脸上淡淡的讥讽收敛了些，点头道，“索菲娅小姐似乎身体不适，大概是不能配合两大基地的工作，你负责这次的合作交接事宜吧。”

    沈诚顿了顿，答应了一声，然后道，“您对研究所内部应该很清楚了，这一次为您安排的住……”

    “不太清楚，”苏沉淡淡道，“地方，和人，都不太熟悉。现在那个实验进展如何了？”

    “……”沈诚垂下眼睛，“自您离开后，没有太大的进展。”

    苏沉似乎是笑了一声，但眼底如同冰霜凝结毫无波澜，“贵基地在来信中可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索菲娅笃定了苏沉还会迫不得已回来，在发给盟友的信函中自然信誓旦旦，却想不到如今人是回来了，和她想象中已是全然不同。

    苏沉慢条斯理地摘下刚刚同索菲娅相握时戴着的白手套，扔进了边上的垃圾桶，“带我去看看负责实验的研究员。”

    沈诚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用的是肯定句，不给丝毫拒绝的余地，“……请跟我来。”

    *

    相羽放下笔，将本子合上，放进研究室的暗屉里面。研究室里有些凉的灯光洒在她脸上，她轻轻吸了口气，眉目间有些疲倦却仍是眉眼弯弯，将桌上的东西整理好，压下喉间涌上的铁锈味，转身走进洗漱间里。

    洗漱间镜子里的人比之前更显得消瘦了许多，眉入鬓如同刀裁，苍白的脸上在室内的暖气中熏出了异样的红润，脊骨像一枝从枝头折断了的梅，挺直修长，有些单薄的白衬衫从背后可以看到蝴蝶骨漂亮瘦削的形状。

    “超级英雄是不会死在外面的。”她将之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轻笑了一声，眉目冷静含着笃定，隐隐可见少女怀春一般的温和。

    研究室的门被打开，她打开洗漱间的门抬头看过去，见沈诚脸色复杂地走了进来，看到她欲言又止。

    她正要开口，就看见了在沈诚之后走进来的人，骤然静了声，安静地看着人走进来。

    “没分开多久，倒像是好久不见，”苏沉似是寒暄一般开口，脸上却冰凉无笑意，眼底淡漠地掠过她，看了一圈研究室内，“大费周章了这么久，实验也没结果吗？”

    相羽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还在研究当中。”

    苏沉眼底滑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恨意，但脸上很平静，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走了出去，“看下一个吧。”

    沈诚向相羽投去一眼，匆匆跟了出去。

    苏沉当日炸开了A基地的门离开，被索菲娅设计负了重伤，一路抵御丧尸和人为的坑害，到了W基地时已经是伤痕累累，满身血痕，如同受伤的孤狼，站在W基地外，迎来的却是又一次背叛。

    爱人、亲人的接连背叛，步步紧逼，致命而又狠毒的捅刀，当真是一分情面也不留。陌生人对他的异能的质疑，曾经亲信的倒戈，人们的抗议，他站在基地的城墙外，抬头面对着无数怀疑的目光，还有那些喧闹而又恐惧的高呼，一时间竟不知该要恨谁。

    他压下满腔的恨意，在四处丧尸的险境里蛰伏了半个月，最终用血洗刷了W基地的城墙，将背叛者的头颅悬挂在上面，而他的父兄，被废了异能关押在地下室。

    他早已经和当初全然不同了，可是每当意难平恨难消，酒醉后午夜梦回，还死咬着牙偏偏记起来A基地之前的那些晚上，那些止于唇齿又萦于胸口的暧昧温存，死去了的少年意气和义无反顾的爱恨激烈，如同锈了的铁丝线在心脏上纠缠反复，疼得渗血，他便更恨一分。

    这恨意支撑着他从W基地到了A基地，一路上他越是回想那些曾经令他满心温柔的往事，越是感到铁锈一般苦涩的恨意深绝地爬绕上胸膛。可是真正见到了她，他却又说不出更重的话。

    有什么办法呢。他走出去，心里一片冰凉，却又不无恶意地想，他从前这么喜欢的人啊，现在却多看一眼也感到厌烦。

    *

    看着苏沉走远了，相羽平静地将研究室的门关上，想要重新走进洗漱间里，却终于脱力地坐在了墙壁边上。

    亮锃锃的地面映着毫无血色的脸，眉目间的郁郁死气都被疲倦冲淡了，唇角却还能弯出一点笑，像是大雪里最后一痕发白了的花，殷红褪尽，眼睛却明亮如故。

    这样也好吧。总好过有情人死别生离恻恻凄凄锥心刺骨的戏码，叫人平白的难受，又不可避免。

    她深吸了口气，将喉口的腥甜咽下，呛得咳了一声，起身走进洗漱间里，开了冷水冲了冲脸，意识清醒了几分，捂着嘴咳了一会儿，血从指缝里滑进开着的冷水里，开到最大的水声掩盖了咳嗽声，她将手心的血冲干净了，又若无其事地关了水走出去。

    其实苦中作乐地想，发作起来也不过是咳嗽时疼一会儿，比那些故事里七窍流血之类的要好了许多。她叹了口气，刚想打开研究室的门出去，就见门被外面的人打开。

    “……”苏沉站在门口，似乎没有想到她就立在门边，一直绷着的冷漠神色也有些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