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舞女身姿窈窕，边上弹唱的乐师一身黑衣如同溶入夜色的背景之中。

    篝火烧得正旺，年轻的将军披着披风，俊美无俦的脸上沉默冰冷。

    北疆的雨是冷的，坐在这里的士兵身上是冷的，眉目亦是郁冷，但噼里啪啦的火堆仿佛盛开出橘黄的花，滚烫的酒入喉以后，血也像是滚烫地在血管里奔流。

    “将军，”一个人快步走过去，淋着小雨，“京中又来了信。”

    夏继目光微动，“什么信？”

    那人从袖中取出几封信，“战报，陛下亲笔，还有，”

    “一封私信。”

    *

    夏继自小在夏城便受尽尊崇，他打马过闹市，少年得意，轻狂风流。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时候风光无限，街头惩恶的英雄事迹也不少，可以说是年少得志，不知疾苦。

    直到他的父亲被设计陷害，战死北疆，他成了最年轻的少将军，手握重兵却不能服众，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才成了如今的夏将军。

    他比他父亲手段更狠，更果断凌厉，十几岁就在马霖坡坑杀了莫满灵十万大军，一战成名，巩固军心，亲手埋葬了从前的少年夏继。

    受了伤的野兽蛰伏了锋芒，舔舐着伤口随时准备反咬一口，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威胁性，皇帝也从未信任过这个拥兵自重的少年将军。

    但只有一件事是不同的，只有一件事。

    即使疼得心头压抑颤抖，也绝不肯改，一定要剜出骨血，泼出一腔的污血。

    *

    “……洛阳的牡丹落了，每年盛夏，太液池的荷花都开满了，下过雨后，池水涨上来。听说北疆风雪将至，将军可曾添衣，战报传回京中…………宫中新来了画师，学画了一幅将军小像，随信附上。”

    这是她的第五封信。

    他在篝火前头对着火光仔细看了一遍，神情在火光里不见悲喜，他腰间负着长剑和酒，伸手解下玉珏摸了摸，

    来日恩仇难断。

    可是矜贵的小姑娘怎么知道，就是仇恨撑起了他继续活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他的皮囊骨血下早就烂透了，除了仇恨什么也不剩，要怎么从中挖出一颗真心。

    他闭了眼睛，在温暖的火堆边仿佛是陷入了梦中，北疆凛冽的风吹得火堆噼里作响，从他如同刀刻斧凿的俊美面容上刮过去，也仿佛携了梦中温存。

    *

    北疆来了信。

    信中说请殿下随信再附一小像。

    来信时顾无忧正看着宫女往她宫殿中置冰，远远地可以听见丝竹艳歌，宫中的牡丹全谢了，郁葱葱的树上从早到晚拖着沙哑的蝉鸣，宫人爬树去打蝉，总也打不尽，鸣声也断不掉。

    蝉鸣断不掉，她心心念念日思夜想，也断不掉。

    随信又去了一封她的小像，她又乐衷于别的事，整日里往太液池边跑，又或者偷偷去民间买一支糖糕人，去城墙上坐着看远山连绵，入夜时再被人揪回宫中。

    她前十几年的循规蹈矩都破了戒，某种特别而热烈的情绪像一朵向阳而生的花，从心尖血里挣破开出了浓蘸重彩的花蕾。一定要饮鸩止渴地做些什么，才能抑住身体里某种燃烧起来一样的情绪，不至于坐立不安，被烧成这情绪的傀儡。

    洛阳的盛夏不温不火地过了一半时，北疆惨胜，传回消息，夏继以身殉国，当场身亡。

    十三公主与皇帝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当夜，她取了宫中一匹骏马，在夜深时从小路出了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