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宫门前分别,夏继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青瓦宫墙之间,微微动了动唇,却没有出声,直到皇上遣了公公来唤,他才闭了闭眼睛,跟着去了。
皇上还是和多年前见时那样,阴沉,更添了几分老态,坐在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宫室之中,看着身披薄甲的年轻人信步走进来,脱了战甲放在一边,然后自行坐下。
“夏将军可算来了,”公公阴阳怪气地说,“皇上等了将军有一会儿了。”
夏继不置可否,态度有些轻慢,只是道,“臣来迟了。”
皇帝一言不发,有些摸不准夏继的心思,若是对这天下有异心,他重兵在握又有民心所向,比任何人都要有可能,却又比谁都低调避让。
“不知皇上召臣来京有何要事?总不是为了治臣来迟之罪吧。”夏继开门见山。
“将军言重了,”皇帝眼中的阴影更深了一些,“将军是我朝不可多得的良才,朕爱惜还来不及。只是近来北疆战乱频繁,朕深受其扰,特请将军来共同协商。”
夏继闻言便明白了七八分,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了眼有些年迈的皇帝,“臣自然为皇上分忧。不知皇上打算守疆,还是?”
“将军英勇无双,当能一劳永逸。”皇帝说。
夏继笑了一声,拱手一礼,“皇上数十年如一日的手段。臣十分佩服。可是如何见得,臣有能力征伐北疆?”
“子肖乃父。”皇帝顿了片刻,慢慢说道。
夏继面色一变,眼眸一垂掩住了一掠而过的阴沉冷郁,起身离席。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他黑衫腰间的玉珏,隐约感觉有些熟悉,却说不清哪里熟悉,看着他走了出去。
*
外面已疏疏落落一场雨,顾无忧撑一柄纸伞,遣散了跟着的宫女,来到御花园中,看雨中朦胧的盛开的牡丹,一片片雪一样的花,或者鲜艳得像血,仿佛暮春里最后一片淋漓的艳色。
“殿下好兴致。”夏继正要离宫,经过这一边,驻足看了一会儿,开口道。
“再过两月,花便谢了,”她说,“将军怎么知道花期难得。”
“来年再开,不是一样?”
“来年便不是这一朵,不是今日。过了时候,许多事便不一样了,”她摘了一朵牡丹,笑着回过头说,“比如我今日把将军当知己友人,来日却未必,若是哪一日时移世易,变了天,恩仇也难说。”
“殿下想说什么?”夏继直视着她的目光,她看上去矜贵而骄傲,微微笑着不见怯意。
“夏继,”她唤了声他的名字,仿佛是许多年前在糖糕人的摊前灯火之中,眼睛明亮,如有火光,“洛阳的风景尚好,留一日再走吗。”
他静了片刻,“今日,我便领兵出城,赶赴北疆了,有负殿下厚望。”
“北疆?”她微微一怔,“我……”
“殿下,”他打断了她,语气清晰而坚定,如同多年前那个晚上,“来日再见。”
她看了他一会儿,仿佛要重新将他认识一遍,脸上的笑意收敛下去,“你当我要说什么?拖累你?我还有自知之明。”
他没有回答,看着她扔了花,转身离开了,他才慢慢走过去,捡起那支从枝头拈下的牡丹。
娇贵的花,就算开得像燃烧的火,也抵不过边疆的严寒。她无疑是骄傲的,即使乐意在往日里低头退步试探他的底线,却绝不肯折了尊严,就像未经风霜的牡丹花茎,美丽而骄衿。
他是故意的。
“来日再见。”他低声说。
当日,夏继领兵出城,直往北疆。
洛阳城墙之上,有人白衣胜雪,朱墙前立,看着北伐的军队在滚滚风沙之中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