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宾馆便无事可做了。看了一会儿书便觉眼睛发酸，来到窗前怅怅打量千岁熟悉而略带陌生的市容。从五楼的窗口放眼望出去，大部分视野都被鳞次栉比的建筑挡住了。但是仅能看见的地方已经足够彰显这座城市的繁华：模样繁杂的广告牌，大型运输卡车雄赳赳地在不远处的高速路上驰骋；不愧是北海道物流集散地，我在心中暗暗叹服；公园里的锻炼器材此刻无人问津，人行道上卸下妆容的高大法国梧桐把直直的胳膊矛一样刺向灰蒙蒙的天空。一切都显得跟上次跟妻来时大相径庭。正因为那短短的一周让那个夏天变得那般让人怀念，整个空气中仿佛充斥着妻银铃般的笑声，妻从没笑得那么开心、放肆和无所顾忌。

    汽车在毫无遮拦的公路上疾驰，车载音箱里缓缓流淌出舒伯特的《D大调奏鸣曲》，这是出发前妻特意挑选的，只有第二乐章。本来开车兜风听摇滚再合适不过，可是渐渐地发觉这首曲子也很适合开车的时候听。整首曲子好像总欠缺点儿什么，边听边开车不至于深深地陷进去。总的来说算是比较单调，算不上完美。我默默地开车，妻则微微将头转向窗外。我瞥了眼后视镜中的妻，从车窗里进来的风将妻直直的头发微微扬起，光洁的脖子上银色的项链与低领半袖衫匹配的恰到好处，同样银色的耳坠在密密的头发中若隐若现。我微微笑了笑便将视线转到了前方的公路上，专心开车。

    道路两旁是绿油油的田地，夏日的日光铺天盖地地撒降下来，饱吸日光的植物忽明忽暗地反射着日光，微风吹过，层层绿浪向后铺展开去。不远处潮水拍击海岸的声音清晰可闻。汽车在忽低忽高的马路上上下浮动。周围一片寂静，只听见汽车突突的引擎声和优美的乐曲声交相呼应似的在车内时而纠缠，时而翻滚，时而又分道扬镳，各显神通。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首曲子么？”妻从窗外拉回了视线，悠悠的声音从后座上传来。

    “欠缺？”我就此思索片刻开口说道。

    “或许。”妻顿了顿继续说，“有些东西正是因其不完美才被流传下去，单调也是这首曲子最大的特点。”

    “单调？”

    “嗯，也可以这么说，单调的东西才更容易长久地存在下去，也更不容易腻烦。”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又迎头赶上。

    离海越来越近了，海潮味儿随风飘了进来。

    “下去走走可好？”我看着后视镜中妻的脸提议道。

    “好啊！”后视镜里妻的脸上浮上了明显的笑意。

    车在离海滩不远的空地上停了下来。我走下车时妻已经下来了。妻眯着眼睛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反射着黄昏的日光，整个海面笼罩在一片银灿灿的光海中，不时还能听见海鸥的鸣叫，但由于光的作用丝毫不见它们的影子。左右两侧的峡谷上绿沿着海岸恣意蔓延开来。此刻的天空晴朗的有点儿过分，看不见一丝云彩，夕阳像被遗弃了似的孤零零地停在西边的天空中，时间仿佛定格了似的。周围没有一个人，我甚至有种错觉：我们就这样停在了这里，最后变成一副风景画。

    “真美！”妻子边说边朝右边的海岸线走去。逆风扬起了她淡蓝色的裙子，妻凸凹有致的身材立刻现了出来。脚踩沙子的沙沙声传了过来。

    “真美！”我边想边朝她的方向赶去。

    我们就那样并排走着，谁也没说话。直到看不见汽车的身影，妻也好像有点儿累了。

    “歇会儿吧。”说着便坐了下去。

    我也跟着坐在了跟妻并排的地方。夕阳淡淡的余晖把我和妻罩了起来，傍晚经过一天日光浴的沙子也扩散出薄薄的暖意，坐在上边顿觉浑身舒畅。我顺手抓了把沙子把玩。

    “就这样单调地爱下去多好。”妻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声音很弱，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吹得了无踪影。

    “或许不结婚的好，唔，说实话我有点儿怕。”妻继续说道，好像说给自己似的。

    我没说什么，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只是把妻的头更近的往我肩膀上贴，伸手搂着妻的背。妻的话让我想起了凌霄，我隐约知道妻怕的是什么。

    “无论那一类型的东西，大凡追求确定性都意味着对生的放弃，只有委身于不确定的未来才谈得上生。”凌霄的声音在耳旁悠悠回荡，“和自己最喜欢的人是不能结婚的，和你结婚的可以是你第二个或第三个喜欢的人。”

    经过了和杞的爱情我不能不再对自己的认识和想法有所反思。就现在而言妻是我最爱的女人么？我是她最爱的人么？单一的爱情，纯粹的爱情，就那样我爱你，你爱我，其他的我们什么也不想。未来，离别等一切都不去想，就这么单调的爱下去，让爱在不确定中继续下去。每天都能得到新生的爱，在爱之外保持各自的谦恭和自由。允许些许不完美存在，而不去追求所谓的完美的结合，或者爱情的升华。这应该是最单一的爱情了吧？可是生活，总是设法阻止这种单调性，让一切变得复杂起来。

    暮色渐渐浓了起来，夕阳早已沉到了海平面以下。海面上被夕阳染上的红晕正在悄悄地退去。空气凉爽宜人。妻的背有点儿微凉。

    “回去吧？”我提议到。

    回去的路上，汽车和来时一样风驰电掣。我好像要甩掉什么似的把车开的飞快，频频换挡。车灯射出的光束把暮色一分为二。一路上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夜就这样凉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我又陷入了回忆里去了，回过神儿后我低头看了眼手表：12：13。来的时候妻的呼唤是那么强烈，到了反而觉得有点儿淡了。不过身处熟悉的场景，或多或少还是能感受到妻的气息，妻到底目的何在呢？我不禁有点儿纳闷。得得，又是午饭时间了，午饭就在宾馆再凑活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