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是罕见的朗朗晴日,没有一丝风,没有一丝云。太阳发出明晃晃的光,玻璃建筑整个儿披上了一层银灿灿的外衣。尽管太阳在最大限度地喷涂热量,周围空气还是一派清冷的光景。中午的街道上行人很少,我尽量加快自己步行的速度,然而身体好像故意反抗似的,就是不肯往前快速地移动。越着急越是走不快,最终弄地自己一身冷汗,衬衫紧紧地贴在了后背上。
进得酒吧向迎面走来的服务生打听杞。我依他告知的路线一路寻过去,转过一个立柱的时候瞥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杞。白色的棉绒大衣,大大的太阳镜依旧遮住了半边脸,在空荡荡的酒吧里显得格外刺眼。她正仰头靠在垫背上,脖子从衣领里探了出来,像刚出窑的瓷器似的;齐耳的短发在酒吧略带紫色的光晕照射下泛着微弱的光泽,仿佛撒上了细细的珍珠粉;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下半身被桌子挡住了。好一个神秘美丽的女子!不是一般在酒吧碰见的那种为了赢得男士的关注的那种漂亮。她的美属于安详的,自得其乐的,容不得别人打扰的美。上次在咖啡店没顾得上欣赏,现在就这么站着静静地看,让我有种震惊的感觉。杞已经从那个漂亮的少女出落成美丽的女人了。从其神态可以判断出是在聆听酒吧里乐队演奏的乐曲。这是实实在在的杞!我呼了一口气朝她走了过去。
听得有人靠近,她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静静地说:
“怎么走路还是那么蹑手蹑脚的?”
说完坐直了身子,摘下太阳镜直直地瞅着我,像要看穿似的。
杞的语气让我紧张的心情稍微有点儿缓和。我刚打算坐下,杞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还是那么镇静,没有一丝慌张。
“等等嘛,让我好好看看你。”说着便开始上下打量我,“结实很多了嘛,喏,是比以前壮了很多吧?”
我等她的视线在我身上稍微移开的空当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以前的思念,想说的千言万语不知道遁到哪儿去了。我想说,在你走后的日日夜夜我难以入眠,想起深爱的点点滴滴心痛到无法呼吸,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在爱的港湾我是孤单的船,按你的航线直到靠岸;在我们的世界里我是鱼而你是水,你不在了让我去找哪个水塘?然而此刻只有和杞就这么坐着一个念头,其他的都是多余。
侍者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我接着把头转向杞,“你呢?”
杞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指着桌上的酒杯说:“不用,谢谢。”
“没事经常游泳来着。”侍者离开后我接着说道,紧千一无锋张的心情完全缓和了下来。我开始细细打量杞的脸和身子:邪邪打量什么的眼睛,无意间微微张开的嘴唇,光洁的额头,细细的银项链,耳朵、手指、胳膊上没任何饰物;身上的衣服都很高档,且跟她完美匹配。除了眉宇间有种风尘仆仆的气色外,和以前的杞在生物结构上丝毫不差,却自然而然地加进了成熟和高贵的韵味。它们和杞的身体融合地千衣无缝。
“嗯,知道的!以前也是嘛。”说罢又把头向后扬起,微微闭上双眼。估计是在回想以前一起游泳的情景。
我什么也没说,边听乐队的演奏边看着杞一副专注的神情。
“知道这曲子?”她指的是乐队正在演奏的曲子。说着杞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脸上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表情,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略带释然。
我和杞默默听了一会儿像水一样流淌的音乐。
“知道,《Star Crossed Lovers》。”我看着她把手整齐地叠在一起放在了眼前的桌子上,身子微微向前倾。
“好曲子!说说看。”
我点点头。
“不光好,还很复杂,听几遍就听出来了。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演奏得了的。埃林顿公爵和彼利•;斯特雷霍很早以前创作的,一九五七年吧。”
“名字怎么译成中文贴切呢?”她静静地盯着我说。
“灾星下出生的恋人们,不幸的恋人。这里指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当时创作了包括这首曲子在内的组曲。”
“灾星下出生的恋人们?”杞说,“简直像为我们准备的。”
说完杞又闭上眼睛静静听。
“我们还能是恋人么?”隔了一会儿我试着问道。跟杞在一起这么点儿时间我感觉整个人都通畅了许多,信心百倍。我既期待又害怕得到杞的答案。要是答案是肯定的我将用什么词句去应答,在经历了这么多千转轮回之后,我们还能像当初那样么?反之如果是否定呢,那么我又将如何面对眼前的杞,当她是老友抑或前女友?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杞又把问题抛给了我。
“能吗?”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如果你愿意,”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过了好长时间才应道。“我想能。一定能再开始的。”
刚刚想到得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我的答案甚至出乎我的意料,我下意识地想说地更坚决点儿。我憋住呼吸更加仔细地注意杞的表情变化。
杞笑了,那笑容像黎明前亮晶晶的月牙儿。我也笑了,我不知道我的笑容里可有那么点儿决绝。
“一块儿看雪去!在门口稍等一下。”说完她拿起旁边的漆黑色手提包,起身朝外走去。
我略坐片刻便也跟了出去。
出得酒吧不多时间,一辆丰田普瑞维亚从酒吧旁边的地下停车场开了出来,停在了门前的空地上。阳光下车遍体闪着金属光泽。杞从摇开的窗户里招手向我示意。
“上去开。”我走到车前的时候杞从车上下来对我说。
我依言行事,杞随后坐到了副手席上。
“车不错啊。”我边转动方向盘边对刚刚坐稳的杞说。
“刚买的,卖了以前的。”杞转过头来看着我说,“走吧,一直开,想上哪儿上那儿。”
街上车辆很多,我磕磕绊绊地好不容易才开出了城区。一路上我和杞都没说话。我专心开车,杞则痴痴地望着车外的行人和车辆。车子渐渐地驶上了高速。
“世界还真是小啊。”杞略微直了直身子自言自语似的说。
“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很小。”我撇了眼杞说,“大的时候我感觉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而小的时候呢,小的时候跟你擦肩而过。”
杞没说什么。车子继续在沉默中前进。路上车子很少。郊外的雪原在公路两侧毫无征兆地展开,由薄薄的雪自然而然的过渡到厚厚的积雪,左右顾盼皆是触目的白。
我边开车边用口吹《灾星下的恋人们》的旋律。杞在一旁像是听,又像是没听的样子。
我想起了以前跟杞骑自行车的时光。不知多少个夏天杞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后座上,车子像时间的车轮般在城市间穿梭。我想到了凌霄,想到了那时候的杞,想到那些夏天的风景,那些夏天穿堂而过的风,插在杞头上的灿烂的野花……
我努力使自己从回忆中逃脱出来,专心开车。外面已经完全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安静的原野上没有一丝风,远处裹着白纱的杉树几乎混同在白色的原野中。我把视线拉向杞的方向说:
“凌霄死了。”
杞微微闭着眼睛,看似睡过去似的,有几根头发执拗地贴在额头上。我知道此刻不应该说这个,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时刻注意着杞的变化,然而她表面还是那副表情,不过我能从表面的平静中看到什么在隐隐跳动。
“能理解。”隔了一段儿时间杞才开口说道,单从声音判断不出她感情的起伏。
“你知道?”
“不知道,怎么死的?”
“车祸。”
杞这才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略带惊讶。
“要是我把你的双手抓住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