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楚樾，拜君上安。”细长锯齿形的电光裂空而过，湍飞的玉珠溅到来人金边胭脂色外袍底摆上。

    “爱卿，请进。”声音穿过空荡荡的大殿轻飘若雪。

    楚樾抿着嘴唇，收拢的油纸伞滴滴答答还淌着水，没有侍从，他就把纸伞倚在柱子旁，带着风雨寒气，缓步进入殿内。

    没有叩首问安，楚樾目光透过眼帘直直盯着高阶之上的王座，重重叠叠的缃色软帐将后面的一切都遮住。

    君王容，不可轻窥。

    “君上答应过会让我见他一面的。”

    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姓顾的佞贼，奴籍出身，孤不顾阻挠将他封为将军，他却恩将仇报，三年前叛逃我国，去做了专学奇门妖术为祸四方的域国走狗。爱卿、楚爱卿，楚樾！”尾音突然拔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清楚，是臣管教无力，才致使他走上歪路，但——”，若不是你三年前将他族人活活烧死，否认他功绩，顾时泽他又怎么会发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出口。

    顾时泽刚叛逃时，他曾向君上许诺将顾时泽带回来，他天真的以为一手带大的人会听自己的话。

    “行了，孤知道你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因为这事你也受了不少连累，你要懂得避嫌。”

    像是缥缈的叹气声，“明天就要行刑了，众愤难平，再过不久战争就要开始了，孤留他天理不容，孤乏了，就这样吧。”

    *

    墙上画着一株素梅，枝上有八十一圈梅瓣。

    楚樾执笔在一瓣上点红，等白梅成了红杏，春天就来了，只是现在离春天尚远。

    “主子，要不出去走走吧？天天闷在房里也不是事儿，今晚上老门东那边有大型灯会庆祝。”说话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叫夏潭，一直跟着楚樾当贴身护卫。

    楚樾捂嘴咳嗽两声：“哦？庆祝什么？”

    一听有门，夏潭快速回答：“经过一年多的调养生息，老百姓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就连奴籍制度也废除了，一来呢庆祝战争胜利，二来感念皇恩浩荡。”

    ——一年前，这片都城战火还在肆意燃烧，黑紫色的云层笼罩在上空，大地龟裂，草木枯黄。与之恶战的域国不似往常那样无坚不摧，屡战屡胜的士兵大受鼓舞，将其歼灭。

    战争结束后，君上采取了整顿流民、安抚军队、废奴籍、减轻赋税鼓励商业发展等措施，一年多后，江山又呈万里红。

    而当初的国家将帅顾时泽在战争未开始前就被抓获，在一片谩骂声声中送上了断头台，随后尸体被吊于城墙之上，曝尸七日。

    这些都是夏潭讲给他听的，行刑那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滴米未进。

    楚樾非喜静，本想拒绝，随即想到了什么，苍白的嘴唇勾起浅笑。

    “行，那今晚咱就去看看。”

    *

    楚樾八岁时不慎掉入湖里，正值寒冬腊月，便落下了病根。

    平日里喜欢读书写字为他添了不少书卷气，又是君上重用的文臣，尽管看起来有些羸弱，来提亲的媒婆还是络绎不绝，不过他都婉言谢绝了。

    老东门数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跑马灯、孔雀灯，仙女灯……样式繁多的灯笼映照得星空透水，也有域国长相的人表演一些奇门异术引得掌声阵阵，集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俨然没有冬季的沉寂萧条。

    夏潭在楚樾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即使穿着厚厚的斗篷也不难看出前面的人身躯消瘦，和喧闹背景格格不入，恍若看客。

    夏潭是个闷葫芦，他想要是那个人还在的话，那个人叽叽喳喳没话也要找话的性子肯定能让楚樾开心，起码比现在开心。

    只是风吹旷野雪花飞，终不与故人同梦。

    “好！”“不错再来一个！”一阵叫好声吸引了楚樾的注意，他在一个挂着红帘布的小台子旁停下来，在边缘处找了个空位站着。

    是傀儡戏，幕后人牵着三尺悬丝操控木偶，提笔、蘸墨、落笔，端的是撇捺风流，“国泰民安”四个字在宣纸上一气呵成。

    感到有东西砸在肩膀上，楚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是个袖珍香囊，丝绣的，图样是简单的梅花和鸟纹样，另一面用金丝线绣了个“樾”字。

    这一带民风比较开放，要是遇见心仪的人可直接将手帕或香囊相赠，只不过他身后跟着个冷着一张脸彪形大汉模样的护卫，所以路上有欲想赠他东西的姑娘都望而却步。

    楚樾觉得有些新奇，想看一下是哪家的姑娘，同时连拒绝的措辞都打好腹稿了。

    夏潭看着他的主子转过身往他身侧看了一眼，然后跟中了定身法似的呆在那里。

    他刚想转过头，就听见主子指着他后面某个方向吼了一句“夏潭，把那个人给我抢了！！”

    毫无病弱之气。

    *

    夏潭端着膳食站在门口，手抬起来又放下，屡次反复。

    现在整个都城的人都在传，朝廷第一文臣青年才俊楚樾在灯会上强抢民男，一时间掀起了关于“断袖”的讨论热潮。

    最终夏潭还是敲了门，无人应答。

    其实夏潭心情挺复杂的，一方面他希望自己的主子可以开心，另一方面他觉得那和顾时泽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实在是有点怪异，倒不是说人有问题，只是他都亲眼看见顾时泽的尸体挂于城墙之上了，诈尸了？

    除了那天晚上，楚樾就把人关进了房间里，就连他这个亲信都不让进。

    夏潭额角青筋凸起，咬牙切齿说了一句“妖精！”

    门突然打开，是他主子那张无波无澜的俊脸，楚樾把他手里的膳食端过来，又把门给关上了。

    夏潭想刚才那拼命往下压的嘴角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是……断袖？

    他被自己的猜想震惊了，往事在脑海里一一浮现，他深吸了一口气：首先，顾时泽是个叛徒；其次，主子比那个叛徒大了八岁，所以结论就是顾时泽配不上我家主子。

    他觉得逻辑很完美，满意地点了点头，寻思着今晚该换个市面上流行的话本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