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十三年,顾时泽弱冠之年参军,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展现出非凡的军事天赋,成了都城最年轻的主将。
安平十七年,顾时泽叛变投奔域国,楚樾曾来找过他一次,站在门外淋了一夜的雨。
顾时泽不知道楚樾是怎么看自己的,养子?兄弟?徒弟?关系稍微亲近点的仆从?他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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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郁的老树,楚樾倚着树垂眸看书,顾时泽在不远处练剑。
海棠开得正艳,除了馥郁的芳香空气里还沾染着些许苦涩和清冷。
树下的人许是犯了春困,冬日余寒犹在,顾时泽就拿了件衣物给人披上。
他把楚樾两边垂落的鬓发撩开,阖上的眼皮薄而透,细长褶子下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低头吻了楚樾眼睛,然后逃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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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樾找到顾时泽的时候,看到他在练射箭。
顾时泽身形高挑,意气风发的高马尾,射箭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侧脸更是出挑得不像话。
楚樾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比顾时泽大了好几岁呢,会不会遭嫌……
“小徒弟”,”楚樾习惯这样叫他,“教我射箭。”
瞄准的时候,执弓的胳膊被人从身后突然握住,很凌冽的味道。
顾时泽刚被收养时,胆子极小,还要抱着楚樾才肯睡觉。
及冠之后,两人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般,各自分房睡了。
楚樾有的时候会怀念他身上的味道。
“别走神,”顾时泽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楚樾的耳朵,“胳膊伸直,转肘。”
顾时泽调整楚樾的姿势,胳膊呈现出一条流畅的直线,另一只手也被顾时泽握住,“上抬手肘,肩膀放松。”
这下不是错觉,顾时泽的嘴唇真的贴上来了,楚樾浑身一僵,想起刚才在树下落在自己眼睛上的吻。
“射。”楚樾的手指下意识松开,其实有没有瞄准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大脑在机械地执行顾时泽的指令。
正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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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亮的冰柱子成排挂在房檐上,室内的小火炉燃烧发出“毕啵”声响。
种种疑惑,楚樾没有问,顾时泽也没有说。
“你把我抢回来,天天好吃好喝又不让我出去,是打算养膘养肥后杀了?”
顾时泽依然和以前一样——痞里痞气的脸,见到他时总带着笑意,锋利的眉毛微微向上扬起。
“你当时不是很情愿地跟回来吗?而且——你是我带大的,”楚樾敲了敲桌子,“食不言。”
顾时泽不置可否:“知道的以为我是你带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
对面的人放下碗筷,没有温度的阳光斜斜照进来,长而微翘的睫毛在漂浮着颗粒的空气中轻轻眨了一下。“没错,好生养着,只许我一个人看。”
克制又直白,冷淡又带着欲望,像是深冬里盛满茶炉搁在火炉上的雪。
顾时泽以为自己听错了:“楚樾,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平日里没大没小惯了,经常对楚樾直呼其名,楚樾也不恼怒。
就这样楚樾长楚樾短的叫了八年,除了他缺席的那四年。
窗外一只松鼠在覆着积雪的白梅枝桠腾跃而过,惹得白雪簌簌舞落。
楚樾的眉眼并不柔和,相反十分干净利落,不笑的时候带着锋利感,笑起来时却有另一番味道。
“嗯。”
楚樾拿起一把木梳,走到了顾时泽身后,像以往那样细细地将他的头发梳顺,然后束起高马尾。
主动抚上了顾时泽的脸,楚樾对自己养大的人很满意,每一处细节都按着自己的心意来长。
“美人,我也可以八抬花轿把你娶回来,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美人笑得让楚樾心一颤,“好啊。”
*
安平二十二年,朝廷公布了一道密诏。
内容是派遣都城将帅顾时泽诈降打入域国内部,传递情报,早日获得战争胜利,事成后将密诏公布还其清誉,诏令还指出当日所斩杀之人是由顶级偃师制成的人偶傀儡。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有慷慨激昂者、有悲愤流泪者,亦有嚷嚷被骗者。
“当初为什么不和我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上不仅想承父道、削权贵、贬裙带,更想了解域国禁术知己知彼。
奴籍出身又是将领的我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以血统为由将奴隶赶尽杀绝。
剥夺我的功绩等事情令我心灰意冷后就有理由叛变了呗。”
顾时泽躺在春雨后染就的新绿上,嘴里叼着根野草不以为意地说道。
“对了,我还向君上请求让我下个月就回校扬上当总教练,这样就不用吃你的软饭了。”
落絮游丝三月侯,风吹雨洗一城花。
楚樾还是感到后怕,诈降哪有那么容易,为了获取信任要是被折磨死了呢?
那三年时间里每天又是怎样如履薄冰,刀尖舔血?
当他被迫要攻打自己的母国时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伴君如伴虎,万一君上的诺言不作数又有谁知道你的付出?
……
话到嘴边充满委屈:“那你功成身退后那一年怎么不回来找我?”
顾时泽“腾”地从草地上起来,挪动了一下位置,把坐着的楚樾整个人环住。
一只手在楚樾的修长十指上摩挲着,另一只手把玩着他系在腰上的香囊。
耳蜗处一股热气传来,楚樾听见低低沉沉的笑声,“夫人,你这是在……撒娇吗?”
楚樾抬手拱了一下身后人的腹部,收着力,不疼。
自己娶回来的,心疼都来不及。
顾时泽其实也是想回来的,只是被欲国下过药练过禁术的身体实在是太差。
君上让最好的御医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不想这样一具活死人躯体出现在楚樾面前。
顾时泽看着楚樾红得滴血的耳垂,便伸手捏了捏,“夫人,我们回房吧。”
尘世有春光,因你而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