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离开公司,我就跟你一起走。”她靠在我的肩头,喃喃细语。
“不行,你也走了,订单怎么办?”我急忙说。我可以不要这份工作,但我不能眼看着课题黄了。说这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热爱科研和这个课题。
程馨笑道:“课题是你的心肝宝贝,跟我有关系吗?”她知道她已一语中的。她接着还说,海口刑侦已经结案,不会再牵连到我。说维持公司的运转,目前没有我不行。程馨继续说:
“编程队伍目前仍然是我的个人关系,如果我也走了,下一单怎么接?”她的话唤醒了我的初心,我下海,还不是为了课题?这是我心目中最有价值的事情。当初所以下海,论占比,课题是首要的,离婚倒在其次。我的确不忍心让课题毁在我手里。她细声细语地说得我犹豫起来。
抚摸着我消瘦、苍白的脸,程馨心疼地说,你病了,我陪你一段时间吧。夜晚,她的热情仍然无法把我冰冷的身躯捂热。几天后,见我没有好转,提出陪她去北京旅游,顺便看看她父母。我想,这姑娘一直在跟父母赌气,是我把她治好了?就问,在你家,我们是什么关系?她说,请你帮个忙。假装是我的未婚夫,行吗?我搪塞地说,不行,我还没有离婚呢,不能这么骗老人家。程馨搂着我的脖子,发起嗲来,说这次无论如何要帮她这个忙,说自从她逃婚离家,已经很多年了。当时她爸妈说狠话,说有本事自己找个像样的,不然就别回来了!现在听说爸妈身体不好,心里很担心。真怕有什么意外。说着,还掉下了眼泪。看着她乞求的眼神,我只好答应。我是决心不结婚的,却感觉身不由己地好像又上了另一条船。
临行那天,我们经过交大保卫处的允许,去看了正在劳动教养中的徐建。
令我无限惊异的是,他竟然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我们笑脸相迎。他的行动范围被限制在校内,身上穿了一件劳动服。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劳动,他的脸庞红润而富有光泽,显得强壮许多。我们在交大的茶室交谈。在这间教师和学生共用的大厅里,他泰然自若。我问他:
“吃苦头了没有?”
这是我最担心的。如果他受到逼供信,那是我的罪过。假如他没有下海南;假如我抵抗住会计人选的压力,他就不会吃苦。
听我这样提问,他的眉毛像我第一次见他那样,向上挑了一挑,神秘地笑而不语。他让我伸出一只手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放在我的两指之间。
我难过地说:“你还是受苦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没有,我一看这架势,知道利害,就立马招了。”他竟然笑起来:
“咱们愿赌服输”他的口气好像是在象棋桌上,偶尔输了一把那样轻松。
“我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没想到还有拘起来这一招,哈哈~”他又笑了。这次有点自嘲。
我真的被镇住了。我被他的达观所震撼。一个名校的高材生,一个曾经誉满全校的风云人物,竟然因偷窃被抓,这是何等的羞耻啊!换个人早就垮了。哪里还笑得出来?对照我自己,现在已经被失败所击倒。本来鸡零狗碎地想问很多问题的,此时已不重要。他曾心生邪念一时冲动,可贵的是他接受这个冲动带来的后果。然后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所有的疑问都在这种格局下不值得一提。而我则不同,我不仅背负着这一次的失败,还把过去的一系列失败叠加起来。智慧的心灵是自由的,在于它可以选择态度。
正要出发,又接到院组织部的约谈。组织部长亲自对我说:
“留职停薪容易,辞职就没那么简单。你的档案、人事关系、组织关系……往哪里转?进里弄吗?领失业金吗?没有先例。”部长的话让我想到社会流动。的确,那时的人是单位人。单位不仅发你工资,还管着你这个人。你辞得了工资,辞得了被管理吗?没有一个单位有权力释放出一个无业游民。杂志社那时还没有被赋予这样的权力。
部长接着说:“再说你们所里不可能放你走,《变动中的阶层关系》还等着经费呢,你怎么可以一走了之?”我一时语塞。
徐建的人生态度影响到我,在辞职的问题上,我是不是格局太小了?假如徐的案子源于公司的家族化趋势,我一走了之能解决这个问题吗?在表明自己不愿同流合污以保护自己的自尊心外,辞职还有别的意义吗?与运用自己的影响力扭转这一趋势的责任之间,哪个才是正确的呢?于是,我答应收回,虽然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