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依旧松软得像是女子的胸脯,稍一用力就陷了下去。
粗糙的墙壁,昏暗的火把,浓厚尘埃中夹杂着呛鼻的火药味。
耳畔不时响起石块掉落的声音,以及弱不可闻的水流声。
一股浓烈杀意悄然弥漫开。
无影无形,但真实得让人骨冷齿寒。
罗庆荡急促的脚步立即停下。
他来了。
除了归无忧,再无人有如此纯粹的杀气。
哪怕没有看见这个人,便是站在身边,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在不停刺激着骨髓,随时就要将你摧毁粉碎。
神隐剑在鞘中。
浮屠剑亦在鞘中。
罗庆荡将剑插入松软的地面。
拄剑瞑目、提神振气。
体内尚未排出的铁砂子摩擦着肌肉,阵阵刺痛让他异常清醒。
此刻,他需要用疼痛来激发自己的斗志,振作自己的精神。
面对归无忧,他有几分胜算?
罗庆荡自己都不知道。
“弑神八剑”是有破绽的,绝对有!
但他却不知道破绽究竟是在哪里。
浮屠剑的破绽。
归无忧的破绽。
剑的破绽,就是人的破绽。
归无忧这个人,真的有破绽吗?
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一个为殺而生的人,他还会有什么破绽呢?
罗庆荡想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当初他会如此告诉自己。
两人隔着一道厚厚的石墙,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这是剑与剑之间的共鸣,是人与人之间的互吟。
罗庆荡沉吟片刻,道:“英奇善还活着,你答应的事情并没有做到。”
归无忧道:“我看见那十六个铁笼,看见那群被折磨疯的人。”
罗庆荡道:“你应该出手。”
归无忧道:“我若出手,你就得先死。”
罗庆荡道:“你不正要殺我吗?”
归无忧道:“有的人,比你更该死。”
罗庆荡道:“你是归无忧。”
归无忧道:“我是归无忧。正因为我是归无忧,所以我没有出手。”
罗庆荡道:“不错,这才是归无忧。”
归无忧道:“可你,却不像是罗庆荡。”
罗庆荡道:“为何?”
归无忧道:“罗庆荡独来独往,不会让一个女人跟在身边,更不会给自己找一堆累赘。”
罗庆荡道:“身在销衙司,不得不伪装一些。”
归无忧道:“你伪装的很成功,骗了所有人。这一点,我很佩服。”
罗庆荡道:“能得到归无忧的夸赞,并不容易。”
归无忧道:“是的,能让我说出佩服的,也是寥寥无几。现在,你可以说了。”
罗庆荡道:“说什么?”
归无忧道:“你的目的。”
罗庆荡道:“这就是你迟迟不出手的原因?”
归无忧道:“不要把秘密带进棺材。有说话的机会,就该多说话。”
罗庆荡顿了顿,似在思索什么:“做笔交易如何?”
归无忧道:“什么交易?”
罗庆荡道:“此前,我让你去杀蒋笑笑。现在,若是你殺了英奇善,我再告诉你一条线索。”
归无忧道:“你越来越像你哥哥了。”
罗庆荡叹息道:“也许吧,毕竟是兄弟。”
话音匝地,神隐剑与浮屠剑同时出手,刺向石墙。
两柄锋锐无比的剑在石罅中相碰。
璀璨的火星湮灭在石墙里,细沙翻石倾泻如流。
霎那。
洞穴中回响起阵阵尖锐刺耳的啸叫。
两柄剑已回鞘,只剩石墙上一个透着光亮的孔口。
归无忧站在亮处。
罗庆荡置身黑暗之中。
两人隔着拇指粗细的小孔凝视着彼此。
在孔口中,一粒粒的细沙还在掉落,渐渐的将孔口淹没。
归无忧所在房间的烛光,再也无法透进来。
罗庆荡拖着受伤的身体继续往前走,追杀希伯特。
归无忧则凝视着已封闭的小孔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他转过身,环顾堆积成小山的金沙。
放眼望去,足足有数千斤之多。
这里,便是英奇善珍藏金沙的密室。
他将手中灯盏放上石桌,坐在暗井旁边。
他不需要出去寻找罗庆荡,也不需要寻找英奇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财,在这里。
英奇善就肯定会来。
罗庆荡要杀英奇善,那他也一定会来。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不是吗?
他已在这间密室等了半个时辰,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
杀人,是需要有耐心的,这是他从八岁时就知道的道理。
一个老人、一个稚童、一个孕妇。
司徒殇扔给他一把剑:“殺了他们。”
八岁的孩童,提着沉重的剑颤颤巍巍的走过去,他将剑架在年逾花甲的老人脖颈上。
他用去两刻钟,才将老人的脑袋砍下来。
又用去半个时辰,殺了与他身形相仿的稚童。
最后那名孕妇,他等了足足两天时间,才鼓起所有勇气将其杀死。
当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整齐摆在面前,司徒殇才告诉他。
“老人是臭名昭著的‘南岭老妖’,祸害了七十三名少女的清白。那孩子,却是个侏儒,手上沾有无数无辜人的鲜血。至于孕妇,真的就只是个孕妇。”
从那时起,归无忧便知道:杀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杀对人,更不容易。
他并非屠夫,却被称为杀神。
这是他的悲哀,更是世上愚昧之人的悲哀。
脚步声逐渐近了。
沉重、拖曳,呼吸亦不均匀舒缓,略显粗重。
来人伤势不轻,不是罗庆荡,是英奇善。
既已击剑约契,英奇善就得死在浮屠剑下,他向来是个重视承诺的人。
吹灭桌上油灯,连连弹出数道剑气,将墙上灯盏全数熄灭。
起身来到门后站定。
来人显然不知道密室里已有了人,一个要杀他的人。
着身黑衣,身披黑氅,连氅的帽子将他半张脸都遮住。
在这光线昏暗、尘灰浓厚的矿扬中,若不走近细看,绝难分辨此人是谁。
但这里是鹰嘴涧,是英奇善的地下私矿,他就是这里的统治者,这里的皇帝。
无人敢去质疑如此装束的一个人身份。
这是英奇善累年暴行积累下的威严。
无论大氅下的人是不是英奇善,只要真正的英奇善没有出现,只要无人敢拆穿。
那么,他此时便是英奇善。
来人扯动拉环,打开了藏金密室的石门。
入眼所见,却是一张阴森冷漠的脸。
紧接着,便是道寒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来人骇然失色,仓促间将手臂挡在咽喉前:“归大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