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上课。”

    “老师今天好帅哦！”如此戏谑的问候语经由全班同仁一致喊出后，其波澜壮阔，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豪迈气概由此可见一斑。

    “同学们今天也很乖。请坐。”我们亲爱的厉恒老师用几乎是军队跑操喊口号的嘹亮男中音回应了我们的问候，纯正且饱含威严的雄浑嗓音总会让没有见过他的人对他真正的形象猜测不已，冥想纷纷。

    只是当见到他的真面目时，所有人都会选择沉默着转身，克制自身所有的情绪，竭力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所以厉恒的存在严谨的验证了一句名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大家应该不会忘记我上个星期给大家布置的作业吧，‘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一百字以内的画面拓展，或就其中的一个字进行合理联想进而抒发真实感情。”

    厉恒将早就准备好的讲义本打开后平摊在讲桌上，顺手拿起粉笔盒里的一只完整的白色粉笔在手心处无意识的来回把玩。

    虽然并没有多大的眼睛此时却很是锐利的扫视着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透过厚实镜片而传递而来的包含审视的视线像纤细却极具杀伤力的红外线一样在同学间的缝隙中肆无忌惮的穿行，本有几个拿着练习本抱着跃跃欲试的态度尝试把经过反复斟酌而成的自己很满意的文字展现在所以人面前的学生愣是在触及到厉恒刀一般尖锐的眼神之后抑制了想要站起来的冲动。

    这也不能怪他们心理素质不好，但凡是摊上一个以玩转文字游戏为特长的，尤其还是像厉恒这样以犀利又不失细腻的文笔跻身于国家作协的老师，身为他的学生除了要有敢于展示自己的勇气外还应该必备的就是外星人一般的抗击打能力，因为被他看上眼的文字全年级也没有超过两个人可以写出来。被看上眼还好，如果运气不好被他抓住漏洞，他绝对会用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的话将这个人从地面羞辱到恨不能挖个地道躲在里面永远不出来。

    “没有人吗。”厉恒又一次扫视了整个教室，在多次询问未果的情况下，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期冀，“那我只好自己点人回答了。”厉恒声音刚落，紧接着从他嘴里缓缓跳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周瑾，你来好了。”

    厉恒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教室上空炸响，雄浑的回声让所有人都不可自持的颤抖着身躯。“嗯？”周瑾缓缓从立起的深棕色木质桌盖后露出一小部分额头墨黑色的刘海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散向一边，“可是，老师，我好像还没找到我的语文课本。”周瑾弱弱的声音穿过停止的空气好不容易传至正等着她的反应的厉恒耳中。

    “咝。”整齐发集体倒抽气的声音。

    “这都上课几分钟了，你竟然到现在都没找着课本，你的深层意思是不是觉得语文根本就没什么好学的，或者你只是通过这种方法想让我离开这个讲堂。你——”

    “哈，终于找到了。”也不知道周瑾到底有没有听进厉恒刚才的话，高兴地大叫一声后把手伸进桌斗，经过一番大力的拉扯以后，周瑾的手中终于出现一本16开大小的厚厚一叠散乱的印有文字的纸张，最边缘处草草粘着一张黄色的比印有文字的纸张稍显厚重的纸，在半空中颤颤巍巍的晃动着，似乎不久的下一秒就会脱离母体一跃而下。

    周瑾并没有因为它的残缺而稍加小心，反而大大咧咧不费多少工夫便翻到了记有作业的空白，双手高捧的书本恰好将她巴掌大的小脸隐匿其中。“沙渚卧江，空气里弥漫着氤氲的雾气；遥处幽谷，缓缓升腾起朦胧的紫风。晚霞四周笼上一层神圣的光晕，又一次重复那亘古不变的沉浮，孤单的野鸭倚着愈见淡雅的霞光惬意的飞着，永恒的交融在一起，彼此长久的依恋，跨越时间的距离。”

    让人深感不安的寂静——

    “天，写的好棒。”

    “不愧是萌芽文学社的当家写手。怪不得几乎学院里的英才报每次都会因为想要得到她的稿件而不惜在她必经的路上设下埋伏。”

    教室里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很有一浪高过一浪的势头。

    “不错，不错。”厉恒满意的点点头，伸出并不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鼻梁上挂着的金丝镶边的眼镜。还未等他进一步评论周瑾的文字时，坐在周瑾前边的少波已经站了起来，由他的身高而造成的巨大阴影迅速将小巧的过分的周瑾全数笼罩。

    “我按照的是第二个要求。”少波根本没有抬头看一眼站在讲台上的厉恒，径直说完后从桌面上拿起整洁到不像一个男生应有的课本，微微垂下的眼睑在明亮的日光灯下闪现出更加摄人的光彩。“孤坐乾坤  独享炎凉  个中滋味怎及心头凄婉迷茫  欲说无语  欲罢不能  却疑霜降  几重轮回  几度秋  俯看草木零落  仰望日月沉浮  笑问苍茫大地  生为何  大风吹  吹散千年迷梦  吹尽万年沉吟  梦回前朝心犹在  生而为赢。”

    谁能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情况。厉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怔的看着一前一后站着的两个人，他绝对不会想到，他竟会有一天被一个学生在他最应以为豪的文字游戏上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又开始挑衅了么，比文采，恐怕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周瑾鄙夷的吐了一口气，把本就快要散架的课本扔回桌面，之后扬起精致并饱含坚毅的脸庞直视少波的后脑勺。

    “当时间的远方还有最初的梦想  当荆棘不在路上  当我不为路旁的野花迷惘  当决绝的放弃  犹如抛弃无形的躯壳一样  那生活会不会是另一种意象  脆弱的灵魂带着呆滞的皮囊  继续走在路上。”

    “黑夜的幕  沉寂的月光  透过窗棂直照千年的向往  油灯冷炙  谁在低声吟唱  弹着的古琴  声声断肠  阴冷的面孔  映衬土坯的灰墙  风吹  发起  心惆怅  思绪飞扬  谁在翘首盼望  尼采的哲学  梵高的痴狂  手起  刀落  发垂下  心神迷惘  你你你  我我我  谁又将提笔续写千年的辉煌  放下笔  你直视月亮  千年以后  我看她  和你一样。”

    周瑾为了灭掉少波过于外露的锋芒，同时也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能力，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便即兴作了一首汪国真般标准的现代诗，本想让他丢一下人，可谁知周瑾刚把诗的最后一个字读出来时，少波就已经想好应对的文字，并且不紧不慢的念了出来。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七步作诗吧。”众人惊愕后立即回神来，崇拜与敬仰之情没有任何掩饰的流露出来。

    一首代表不了什么，有本事你再造出一首。

    “那是一抹红的像血的夕阳  草草涂鸦在天国的大门上  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  它不知我去向何方  ——  沉默啊  没有方向。”

    周瑾几乎是咬着牙把整首诗念出来的，她此刻紧握的拳头不住的颤抖着，恨不能马上砸向眼前这个在身高上占有绝对优势的腹黑男人。

    周瑾最后一个字已经落下，可少波却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立马回驳，臭小子，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周瑾原本已经准备风风光光的收获这个来之不易的成功，可谁知背对自己的少波竟然缓缓扭过身来，用一双深褐色的瞳孔直视周瑾，之后低沉却极富磁性的男中音像水流击打玉石清冽的从他的口中慢慢倾泻而出。

    “当我老了  我不希望再孑然一人攀登那崎岖的山路  徒劳而无所获  我希望有一个爱我而非我爱的人牵着我褶皱的右手  踽踽前行  当我老了  我希望不要再跻身于欲望的洪流  挣扎翻滚  我希望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的紧握成拳头  走在寂静的午后  当我老了  我希望世界不再有霞光、烈日，只有绝美的夕阳  我希望有一张苍老却依旧棱角分明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