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员们都已经吃完饭，全部会齐在外面的一片小空地上。

    队员中有一位女同志，是跟着雷继光在枪林弹雨中出来的卫生员夏荷，今年二十四岁。她留着齐耳的短发，穿一身褪了色的灰色旧军装，脚上穿一双带襻的小口黑布鞋，看上去整洁而秀气，浓眉大眼里折射出一种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她是一个追求自我完美的女孩，就连平时背药箱的姿势和药箱在腰际间的位置，以及救助伤员的动作和姿势，都十分讲究是否完美得体。

    整个小分队里，岁数最大的要数炊事员“老班长”，说大也不大，今年也就小四十，多年来也是带着炊事班跟着雷继光出生入死。老班长正手握旱烟管，有滋有味地抽着烟。

    此时，夏荷和老班长正好站在一块儿。

    看到夏荷，雷继光把杨三虎拉到一边说：“咋搞的？还带了一个女同志！”

    雷继光尽管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被夏荷听到了，走过来说：“女同志怎么就不能去了？这不怪杨排长，是我自己要求要去的。陈局长都答应了的！”

    “可是，这次去柴达木是要长期在那里生活了。你一个女同志……”

    “毛主席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毛主席是这样说的？”

    “反正我不管，你到哪里，我就要去哪里。”

    夏荷站在雷继光面前，一手握着斜背在肩上的黄挎包背包带，一只脚在地上不停地捻着，微仰着头，显出坚定不移的样子。

    “就让她去吧。她跟着我们也快十来年了。”老班长也走过来帮夏荷说话。

    “好，那可说好了，在那里待得时间长了，不许哭鼻子！”雷继光没有办法，但在心里着实喜欢夏荷那种泼辣能吃苦的性格，脸上却还要表现出严肃的样子说。

    “哼，小看人。”夏荷小声嘀咕着，扭身不再理雷继光了。

    雷继光来到张浩仁和两个技术员身边。技术员都是刚从大学毕业、志愿来参加柴达木开发建设的青年学生。从他们一脸兴奋的表情可以看出，这是两个对新中国建设充满了热血的青年。

    雷继光看着两个年轻的技术员说：“小同志，去过柴达木没有？”

    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没有。”

    雷继光对其中一个身材单薄，鼻梁上架着一副与脸型不太匹配的大片眼镜，有些书生气的小青年说：“你看上去像个小秀才。柴达木的生活条件很艰苦啊，你们可要有思想准备呢！”

    秀才抖了抖瘦小的身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放心吧队长，结实着呢！柴达木建设需要文化和知识。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我们，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我们要做毛主席的好同志呢！”

    雷继光高兴地说：“好家伙，你们都把毛主席给抬出来了。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但毛主席的面子谁敢不给！哈哈哈哈，说得好！”

    站在旁边的张浩仁说：“雷队长，你的眼力真好。我看过他的材料，他还真是个秀才呢，不仅懂技术，而且还会写诗作文呢。”

    “好啊，好啊。我也送你一句毛主席的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好好干，你们青年人是打着手电筒走夜路——前途光明一片呢。”雷继光说话，总喜欢在恰当的地方用上一句歇后语。

    在这片小小的空地上，停着两辆胶轮马车和二十来峰骆驼，还有十来匹马。全部的仪器、工具，还有其他一应的吃住和医疗用品等都已经装载在两辆马车或骆驼的背上，整装待发。

    这次行动，除了生活和工作用品外，队员们都是轻装简从，每人一床薄铺盖、一顶皮帽子、一件羊皮大衣、一双大头靴和一只可以用来装放碗筷牙具及针线包等的黄色小挎包。

    雷继光一来，二十几号人马立刻表现出一种团结紧张的气氛，牵马拉驼，前后分两排站立。战士们虽然已经摘去了帽徽和胸章，但陈旧的军服仍然能够衬托出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戎马精神。

    “同志们！”雷继光走上前来说，“我们的这次任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今天我们就要挺进柴达木，成为第一代盐湖拓荒人了！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队员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雷继光走过去，整了整几个队员的衣服，用手摸了摸跟前的战马和骆驼，然后后退两步说：“人们说察尔汗盐湖是‘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沙子跑，氧气吸不饱’。生存条件非常艰苦，大家怕不怕？”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洪亮的声音震荡着天空和大地。

    “说得好！”雷继光说，“虽然我们从现在起离开了正规部队，但不要忘了，我们曾经是军营中的光荣战士！部队的优秀作风不能丢，军人的革命精神不能丢！现在，党和国家交给了我们新的任务，新的使命。这任务更艰巨，更光荣。我们能不能完成这项任务？！”

    “坚决服从国家召唤！为了新中国，保证完成任务！”

    “出发！”

    雷继光一声令下，这支小分队便在高原旭日的沐浴下，精神抖擞地走出了西宁城门，踏上了西去柴达木的辉煌征程。

    雷继光和战士们骑着马；三名技术员和驼工们则乘坐着骆驼，他们把被褥或羊皮大衣放在驼背的驮架上铺平，再铺上褡裢，稳稳当当地坐在驼背上。两辆马车夹在这支马驼混杂的队伍中间，车厢的四角各插一面红色的小旗，旗子在戈壁的晨风中猎猎作响。老班长和夏荷，还有张工程师他们则分别骑着马和骆驼紧跟在马车的后面。长长的驼马队伍在灰土沉积的路面上扯起了一道白色的雾障。

    “队长，你看！”正走着的杨三虎勒住马，等雷继光走上来，用手指着前方给队长看着说。

    小分队走出西宁城一段距离后，杨三虎远远地看到一个人手牵着马缰直直地站在一个道路口。等他们走到跟前，大家才发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闹情绪的火娃子。火娃子站在那里，一脸的委屈相，被风吹干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雷继光坐在马背上，用卷握在手里的马鞭子指着火娃子故作严肃地说：“你个浑小子！老子就知道你会来这手！”

    看到雷继光，火娃子就像一个憋屈了很久的孩子见到了父亲一样，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一边哭着说：“我就是要去！呜呜——”

    雷继光说：“你说说，你去会干啥？你不会也给老子抬毛主席的面子吧？”

    火娃子把脑袋一挺说：“他们能干啥，我就能干啥！”

    火娃子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一见火娃子这样，大家伙儿都笑了起来。老班长从马背上下来，拉过火娃子来到雷继光跟前说：“队长，你就让他去吧。平时是通讯员，忙的时候还可以给我打打下手哩。”

    雷继光忍着笑说：“好吧，归队吧！不过，路上交给你个任务，把张工程师给我照顾好了。张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老子饶不了你！”

    火娃子一听雷继光这样说，孩子一样破涕为笑了，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军礼说：“是，营长！”

    “臭小子，老子是队长了！以后叫队长！”

    “是，营——队长！”

    听到火娃子对雷继光这声别扭的称呼，大家又禁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