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孙治国主持召开的镇党委会议作出一条决定：韩木妮任南岗子村党支部书记！

    说实在的，惠小林早就有这想法了。

    前几天，他还真酝了半天的劲，想到孙书记办公室向他建议建议。情归情，事归事，韩高丽这个“顶门杠”不撤，南岗子的改革就没个搞！可他又想，韩大叔一直对俺不薄，如果孙书记真采纳了俺的意见，这无疑又等于俺在他背后捅一刀！

    所以，他在走廊里转悠来转悠去的，还是没敢走进孙书记的办公室。

    可是，他没找孙书记而人家孙书记却找了他，且当面鼓对面锣地问，韩高丽是留还是撤？可他不知咋整的，不但把自个儿的想法埋藏得深深的，反过来还想替韩高丽辩解辩解，可辩又辩得不仗义，只好顺从孙书记的了。

    谁知，决定还没待公布呢，舆论倒先出去了，都说这事就是包村领导一句话，叫他无端蒙受不白之冤，纵然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的。

    偏说，韩木妮上任这天，在召开村民大会之前，镇党委组织委员先给支委会班子成员开个小会，传达了镇党委会的决定，对班子调整的意图作了必要说明，同时，也当面征求了韩高丽本人的意见和要求。

    尔后，在古榨油坊召开全体村民大会。

    你别说，人还来得挺齐全，而来得最早的还顶数九先生和他老婆泼辣娘们儿了。九先生是哪个？此人姓张名九先，当年因秦大油匠同他亲如父子，曾供他念过几天私塾，识得些文字，当上了古榨油坊的帐房先生。

    他的脑袋瓜子特别灵，能把“小九九”背得呱呱的，能把算盘打得噼呖啪啦的，可他对中医药学极感兴趣，自诩为西汉张仲景之后人，故都称他九先生。

    后来，他见大油匠的闺女山雀生得如花似玉，便想先子后婿娶她为妻。谁知，山雀却痴情于在这里养伤的吴震宇，又见她偷偷摸摸蹽到古榨油坊同他幽会，气得没法子就从窗户将一个鹅卵石砸了进去。这原本是《荒》中的一段老话，为交代故事原由不得已而复述之，未免叫诸君絮烦了。

    今儿，他听说木妮子要回来荣任村官，由此韩高丽将让出坐了四十多年的书记宝座。这真可谓新草芽子顶掉老草母子啊，而顶掉他的洽洽是他的二闺女！你说，他九先生能不兴致十足跑来参乎参乎吗？

    说起泼辣娘们儿呀，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的？她一身的火燎毛脾气，嘴碴子也不让人的份，泼泼辣辣的。她若和疯婆子凑在一起就更热闹了，动不动就掐着大奶子往男人嘴里灌奶汤子。当年的孟仙儿不就吃过这亏吗？

    这会儿，刘老蔫、疯婆子、崔仙淑和火妮子，还有老韩家西院的老周婆子领着她的两个孩子，孙坚的两姨兄弟两口子等也都陆陆续续来了。

    后尾又进来一个老女人，但见她两鬓斑白，双眼茫茫，上身穿一件鹅蛋黄色休闲汗衫，下身着一条凡立丁黑裤，脚蹬一双布底青帮便鞋，颤巍巍迈着似行似跑的步子，忽悠悠晃着欲立欲倾的身子——她便是孙坚的老瞎妈孙老太太。

    她如今咋穿得这般时髦？若说根由嘛，就是孙坚进县城搞房地产开发赚了大钱，当然得叫老瞎妈享用享用的。如今连他家的房子都翻盖成砖瓦的了。

    老孙太太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有一女孩紧跟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搀扶着她的胳膊的。叫人一眼就能瞅出来，这女孩是个四川闺女，姓啥没人问过，只是见了面都管她叫阿娇。别看她的身子长得单单细细的，可人倒是挺机灵，很小的时候就独自进城当打工妹，后来又碾转几个大城市，你就瞅她那双眸子，便知她挺有些见识的。

    孙坚见自个儿常年离家在外，光给老瞎妈扔在家里，饮食起居有诸多不便，就花了大价钱请了这个四川闺女，给他老瞎妈当保姆来了。

    老孙太太年轻时遭了不少的罪，如今老了倒享起清福了，自个儿当然觉得挺好的。岂不知，单凭她这身打扮，屁股后跟着个保姆，还有他们家那座炸眼的砖瓦房子，众人早就把她当做羊群里跳出个骆驼了。

    这不，她一进来，泼辣娘们儿就头一个朝她一翻眼皮，一扭丫子腿冲给她一个脊梁骨。接着，老周婆子、疯婆子、孙坚两姨兄弟媳妇等众人也都将脸扭开了。

    崔仙淑见她挺窘的，就一手将她捞到自个儿身边坐了，没话找话地说：“咋样啊？挺好呗？”

    老孙太太说：“好好好，哎呀，做梦都没成想啊，老了老了还享上清福了。”

    这会儿，疯婆子搭上话碴儿冲她说道：“赶情你是谁呀，你是上方神仙脱生的，能享用得了啊。若搁俺哪，享这样的清福还不得烧出病来呀！”

    阿娇见火妮子也在场，麻溜儿扑到她的身旁，说：“哎，你咋回事呀？你的主意倒底拿定没？你若是再悠悠乎乎的，俺可得先走了……”

    火妮子偷偷瞟崔仙淑一眼，冲她直门儿打手式，那意思是说她主意已定了，就是她阿妈还没撒口呢。

    阿娇见她这般比比划划的，也瞅了崔仙淑一眼，把手罩在嘴边压着嗓子，说道：“俺搁电视里看到省城新搞一个开发区，建了好多大工厂了，到处贴广告招收新工人呢，你若再这般犹犹豫豫的俺可不等你了。”

    火妮子听了，把脸急得通红通红的。她自打在镇农中毕业一直呆在家里，自打认识阿娇后，知她原本也是农村的，已出来闯大世界好多年了，就挺佩服她的。

    她打心眼里也想出去闯荡闯荡的，但她还有些怕，可阿娇却说没事的，挺好玩的，不行俺把保姆这活辞了，咱们一块堆儿出去咋样？她一听心就活了。可她前几天偷偷跟阿妈一说，她阿妈却直摇脑袋瓜子。

    这会儿，韩高丽陪着镇党委组织委员走进会场，后面跟着木妮子和村委会班子其他成员。他们一连溜儿地在头一排坐了，会场也顿时静了下来。

    镇党委组织委员扬起手腕瞅瞅钟点，冲韩高丽瞅瞅，又冲木妮子瞅瞅，便干咳一声站起身子走上台去。

    他首先宣布韩木妮任职的决定，接着又一字不差地宣读《关于调整南岗子领导班子的说明》，列数了韩高丽自带领众乡亲开荒建村以来的功绩。末了，又说到他如何高风亮节，如何主动让贤什么什么的。

    韩高丽的脸一直是绷着的。

    这次变动叫他感到很突然，惠小林来的那天，他还蛮硬地坚持他的“集体化道路”呢，想借助集体的力量将牧牛地变个样给惠小林和孙书记瞅瞅。

    他是爱这块土地的，更想在这块土地上创造出新的业绩，为大家伙贡献自个儿的终身。他早都寻思好了，即使是自个儿死了也要埋在这疙瘩，好叫这块土地更加肥沃……谁知，只转眼的工夫，南岗子就如乾坤扭转一般，发生了权力的转移！

    他真的有些想不通，可想不通又有啥撤？组织决定如同板上钉钉一般，个人只有服从的份，理解的要照办，不理解的也要照办，这点政治纪律他何尝不懂呢。

    再说，接他班的又不是别人，只要木妮子不搞歪门斜道，老百姓就不见起跟她遭罪的。她年轻，干不到好处也不怕，他可以给她多提提耳朵，自个儿的孩子还能不听他的？他这般想，心里便平衡了许多。

    这会儿，镇党委组织委员竟叫他着的名字，说道：“老韩同志，你看你说几句好不好？”

    韩高丽冷不丁的倒想不出说啥了，便一个劲地冲镇党委组织委员摇头摆手。

    其实，镇党委组织委员心里也像揣着个小兔子似的，生怕韩高丽一时想不开，闹情绪，在大厅广众面前说出不中听的不好收场，只是礼节性地让让他而已。

    他见韩高丽直摇头摆手便顺水推舟，说道：“老韩同志的主要业绩组织上已经给予很高的评价，这会儿让他自个儿讲也是不太好讲的，那就免了吧。下面还是叫新任村党支部书记韩木妮同志向大家伙表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