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幽幽醒转，枕边又是一片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鄞娘慢慢睁开眼，屋内漆黑一片，天还未亮。可是，半睡半醒间再也睡不沉，索性起床，找了件披风披上，拉门出去。

    正是深秋的夜，天微雨，冰凉的雨点温柔飘落在脸上，丝丝凉意沁入心脾，半醒的脑子顿时全醒过来。

    屋檐角挂了盏松油烛火罩，将屋前不大的小院照得微微亮，小院角，一棵不知几高的银杏树投下一大片黝黑的影子。树下，一只秋千悠悠飘荡在微风中。鄞娘拿起檐下的伞，坐到院中秋千上，不快不慢地荡着。

    周围是陌生又熟悉的一切，是了，此刻，自己已在暝山了，而不是在梦里的那个公孙国的皇宫中了。这里有师父六指道人和师兄古墨。不再有梦里的娘亲、六哥哥、秋莲姐姐、夏雨姐姐和父皇了。

    来这儿已有八年了，从死而复生，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

    八年里，从师兄古墨讲述的往事中拼拼凑凑，凑出了自己为何在这里的缘故。

    原来，八年前的一个落雨夜，公孙国国主公孙懿，也就是她的父皇，独自冒雨策马三十里，到此处来找到师父六指道人，苦苦哀求师父，救救他苦命的女儿。

    师父年纪过百，本是山野隐士，已无心再过问江湖之事，不参合各国之政，所以匆匆打发了父皇，闭门不再相理。谁知，父皇当晚跪在师父屋门前，直至天亮。师父睡到正午十分，出门看见一身落汤鸡似的父皇仍在跪着。

    师父不忍，可也实在不想再插手天下诸国之事，想以与他女儿无缘为借口再次拒绝，便随口问了父皇他女儿的名字。

    父皇回他：排行老九，公孙鄞娘，小名九九。

    师父捋着一把花白胡子，口中念着：“鄞娘，九九，九九。。。”沉吟了会后，突然哈哈一笑，道了三声“缘也”，遂进屋拿出一颗红色药丸，交给父皇，吩咐他将这药丸亲自服给女儿，师父两日后下山接鄞娘。但是有个条件，从此后，他不能再见女儿，权当这个女儿已死去。

    父皇犹豫一瞬后，含泪答应了师父。

    师父给父皇的红色药丸，名叫‘闭息丸’，服下后，可保十二个时辰不呼吸而无性命之忧。

    公孙懿在鄞娘被绞刑前一晚给她服下。第二日一早天牢侍卫便来报，九公主服毒自尽天牢。

    公孙懿抹泪下旨，以公主之仪厚葬于玉楼坟侧。

    鄞娘下葬的第二日，六指道人便带了徒儿古墨前往鄞娘坟墓，天黑后救起鄞娘，带往暝山。

    从此后，师徒三人便隐居在暝山，修习练武，不再理会江湖和各诸侯国之事。

    天慢慢变亮，红红的朝阳缓缓升起，金色光线慢慢照进山腰一间青竹小茅屋。

    屋前一颗百年银杏树，长得枝繁叶茂，火红的叶子层层叠叠，风拂后片片落下。

    树下悬吊一只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女子，素衣素裙，黑发齐腰，被一条银丝带轻挽于脑后，腰系碧绿玉丝带，胸前悬挂一枚青玉佩，手执一把油纸伞，伞面素色泛白已有些年头。伞沿微微抬起，女子清秀的面容展露无疑，洁白无瑕的脸上，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嘴角淡淡梨花涡，细长的眉笼轻烟，清亮的眼胜明星，远眺着山脚下的都城和袅袅炊烟。

    女子正是隐居在此山中八年的公孙鄞娘。八年前死后重生，随师父六指道人和师兄古墨住在此山中，被师父赐名“九九”，取佛语：“九九归一，终成正果”之意，显然对重生后的她寄予厚望。

    八年里，鄞娘恪守师父教训，不得踏入公孙国皇宫一步，不再见公孙皇宫中的任何一人。她的前生已死在了公孙国的天牢里。如今的她，是佛家慈悲赐予的重生，与前生再无瓜葛，从此后，

    她不再叫“公孙鄞娘”，她叫“九九”。

    昨夜的梦已恍若前生之事，而前生之事都已经在下葬那日统统长埋于地下。八年时光的洗礼，该忘的，不该忘的，都要统统忘了，至少九九以为是这样。

    一阵风吹过，银杏火红的叶子急落，犹如一阵红雨倾盆而下，纷纷落在她的油纸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