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一早出门送扇子,顺带到水墨轩还还纸墨帐,几乎绕了明安走了一圈,最后夕阳西下时,在五柳茶轩边上坐下,五柳茶轩是明安的老字号,招牌便是他的五柳下火茶,顺便奉送四面八方的奇闻轶事,上下五千秋的稗官野史。
因为是老字号,所以茶轩边上有一溜儿的青石条,茶轩伙计平日洒扫时总给擦得干干净净的,小白坐下的时候,正是茶轩老板铁老头正关门之际,铁老板是老明安了,自是有些脾气和傲骨,不屑于在彤楼准备开张迎客之际与它门脸相对的。
然而今天当小白坐下时,铁老板却破天荒地停下了关门的动作,向小白招呼着:“小白,不进来喝碗茶?上好的茶叶,百年老井的清泉水。”
小白偏了脑袋,看老板笑得促狭,又闻到那股泡好了的茶香飘出来,于是认真地问了句:“要钱吗——不要钱吗?”
“说甚么钱不钱的,这明安街的年轻人脑子都钻进了钱耗子吗?来来,陪你铁姥爷喝杯茶。”说罢竟走来拉了小白就进了茶轩。
小白抱着一卷宣纸进了茶轩,铁老板一下子转身把门关上,小白愣愣地看向他,一时间竟有要被人卖了的错觉,然而正对柜台上正沏好了一壶雨前龙井。
他狐疑地端了茶杯,便见铁老板拢了手,眼睛笑成了一条线,悠悠地在他身边晃,末了终于开口问道:“小白啊,最近你家老板和老板娘处得怎样?”
“就那样。”他喝了口茶,好茶。
“昨夜儿白老板是在哪过的夜啊?”铁老板又嬉笑着问道。
这回他才从老爷子身上闻出浓浓的八卦味道,索性不开口,只喝茶。
“还是在你家任老板那儿吗?”
“还能在那儿?”小白放了杯子,夹了纸张,就要起身,却一下子给铁老板按着肩膀又坐回了位。
他刚想开口,却见铁老板凑过脸来:“要昨晚她还和你家老板如胶似漆,今个怎么彤楼就易主了——还是那么个稀罕货?”
小白心下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倒看不出今个明安的天有什么变,除了街上的小乞丐少了点儿,姑娘多了点儿。”
“嘿,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今个一早,彤楼开门时就换了主儿了,这还能不是白老板换的么,这新主儿模样可不比你家任老板差——说到漂亮,还更胜一筹呢,老实跟铁姥爷说说,任扇子是不是和白秋娘崩了?”
小白这才摸着了些端倪,大约是白秋娘给彤楼找了个新的老板,而且……还是个男人?
他不顾铁老板的拉扯,一下子挟那纸张拔脚跑出了茶轩,远眺那彤楼,已经开始上灯笼了,不由四处看看,这类消息京哥儿最是清楚,不想今日明安街上非但没有京哥儿的影子,连那些儿时常和京哥儿一起玩儿的小乞丐们都不见了踪影,甚至那定点儿定时卖姑娘的盘大,也不知去向。
他低了头,踟蹰了一会,好似给自己打了气,一路便向彤楼而去。
彤楼热闹非凡,然而小白眼中,只见着了一双漂亮的小脚,在他眼前晃啊晃。
玉蓝就坐在正对大门的楼梯上,彤楼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戏台,平日里清倌人在那儿唱,夜深了便是薄衫曼舞,一层半高的台子,左右两边是上去的楼梯,乌木的扶手,猩红的毯子,在台高一半处有个水台,玉蓝就坐在台子扶手上,从白色衫下露出一双白底蓝莲花的鞋子,纤尘不染,眯着双丹凤眼看着人来人往。
招呼人客的老鸨沈大娘有些儿不自在,一边招呼着人客一边偷偷瞥着台子上那个艳丽的男人,见着小白进门来,忙拉他到一旁小声问道:“这玉蓝公子是什么回事儿,怎么会有老板娘的亲笔信说甚么暂让他代管彤楼?他是不是任老板的熟人?”
小白只摇了摇头,这时便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回头看去,只见明安府的四公子带了一群纨绔子弟,笑嘻嘻地向那玉公子围了上去。
小白见这满眼金紫,口中却说着不经之语,玉蓝应对如流,语带讥诮,风流而不失体面,引起了阵阵欢声,那原本就不好打发的四公子,也给熨帖得跟得了腥的猫儿似的,不由对那玉蓝另眼相看。
末了,那四公子凑近了玉蓝笑道:“赶哪天儿玉老板给在下指教指教,什么叫做天人之合?”
玉蓝微微一笑:“这玉蓝说了不算,先得向姑娘们问问——哎呀,错了,得跟楼里的各个大小姑奶奶们通通气儿,说说私房话才成呐!”
四公子仰首笑了,玉蓝眼色一动,鸨儿们忙领了姑娘拥上来,那些儿贵公子们依红偎翠,心满意足去了。
小白既已看了人,回身正要走,却听玉蓝冲着他轻轻唤了一声:“公子——”
他闻声回头,却见玉蓝向他勾了勾食指,嘴角微微带笑,小白看了看四周,然后狐疑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玉蓝点了点头。
他怀抱着那卷宣纸,还斜搭了个书袋子,慢慢向那台阶走去。
脚下忽然一个趔趄,整个人便一头栽倒在台阶上,宣纸和书袋子里的散银洒了一地,旁人哄堂笑了,小白这时方好似大梦初醒,忙趴地上去拾那宣纸,然而面前忽然起了一阵清风,尔后是一朵蓝色的莲花,那蓝莲花挨着他的脸,提起了他的下巴,迫他仰起头来,直视那双笑含春风的眼眸。
“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他的声音轻轻地,柔柔地,妩媚多情,只回荡在二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