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霞姐弟走后,留在家里的楚鲲早就张罗好了饭菜。连酒杯也摆好了。他坐在桌前,耐心地等待着,也一直在静静地思考着。许久,他看看墙上的挂钟,隐隐地感到,事情很可能不那么顺利。他们姐弟俩去的时间,已是很长很长了啊……
他等啊等,焦急地等,担心地等,门终于被他等开了,不由得,他很吃惊,被等回来的姐弟俩,都是一副愁苦相。
“事情怎么样?”
“郝玉梅,死了……”李玉霞的泪水扑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心疼自己的弟弟,舍不得自己的大侄子,也怜惜郝玉梅。她和郝玉梅相识也曾相知,那么好个姑娘,白白净净,水水灵灵的,说没有就没有了,而且早就没有了……
楚鲲连忙问李家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家宝默然不语,把郝玉梅的绝笔信递给了楚鲲,便躲到洗手间去了。楚鲲默默地看信,不禁也凄然。许久,他才招呼站在厨房里的李家宝。李家宝走了回来,楚鲲拭去眼角的泪水,果决地问内弟:“家宝弟,姐夫问问你,人死了,到底还能不能活?”
李家宝知道姐夫问话的目的,很清醒地回答:“姐夫,我知道你的意思……”
“知道就好,愚人愚去,却也难免让人流泪,尤其你们还认真地好过一回,祭悼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但泪不可多流,哀不可长揣,祭奠她一杯昂起头来,那才是英雄本色!郝玉梅呀郝玉梅,你也是六六届的老高三,可你哪里是敢于凌霜傲雪的岭上梅啊,你的所作所为,恰恰好愚昧哟……”
楚鲲端起一杯酒,严肃认真地洒在地上,然后又斟满杯子,带着激励的口气问内弟:“家宝,还能不能陪姐夫?”
李家宝知道姐夫在做什么,慨然端起了杯子。
已经停止啜泣的李玉霞,嗓音沙哑着,急忙阻止楚鲲:“这种时候,你还让他喝酒!”
“夫人,这你就不知道喽,好汉酒后生胆,莽汉酒后生智;张飞酒醉收颜彦,牛皋狂饮得娇妻;陶渊明酒后独醒,李白斗酒诗百篇;咱家这酒,说不定也能抒豪情,立壮志呢!不敢说甘洒热血写春秋吧,也敢说且抛热泪向未来!夫人,不是我玄乎,家宝弟喝了这一杯酒,就会节哀止泪,重整旗鼓!信不信由你,来,家宝,咱哥儿俩,干了它!”
楚鲲这么一说,李家宝果然同他一饮而尽。
楚鲲相当精明,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不做什么,放下酒杯,不再劝酒,把握住时机,关切地问李家宝:“你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题,还没有找人批改过吧?”
“哪有老师啊,赵岚学的是外语……”李家宝不知不觉地流露出自学时所遇到的苦衷。
李家宝的回答正中楚鲲下怀,便巧妙地继续诱导他:“我父亲可是教了大半辈子数学啊!”
“你是说……”
“我已经看了你手提包里的作业,清一色用英语完成,我相信,我父亲见了,不思动容也会动容。只要你愿意,姐夫现在就领你去见我的父亲,也好让你顺便看看我们楚家的二位公子,大的已经四岁了,大概早就不认识舅舅了!”
“饭也不吃啦?要去明天去。”李玉霞很佩服自己的丈夫,一杯酒,几句话,就真把李家宝劝得壮志满怀了。
“那好,明天就明天。今天晚上,给你姐个面子让她旁听,咱们哥俩就喝个痛快,聊个明白!”楚鲲顺势一转,邀李家宝重新坐下,开始聊“以后”,讲未来。
第二天,楚鲲先去上班,请好假就去了父亲家,将近中午,回到自己家,立刻便领着李家宝去见他的父亲--楚良图。
楚良图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一见面,就给人一种快人快语、热情干练的感觉。
“你就是李家宝?”
“嗯。”
“楚鲲很佩服你,信誓旦旦的,说你必成大器。还劝我一定要成全你,不妨收个家学弟子。不过,我这个倔老头子可不肯轻信于人。儿子说玄了,照样也不行!李家宝,我这么讲话,你不会嫌我说得太直露吧?”
“楚先生……”
“先别称先生,且让我来问问你。楚鲲替我送给你的那一套教材,你认真看了吗?”
“嗯,一直在读。”
“何以为证?”
“您看--”李家宝赶紧打开了他的手提包,一摞一摞,开始往外掏他的作业本儿,规规矩矩摆到楚老的写字台上,高高三大摞子,顺势就向楚老倾诉苦衷:“楚老,凭我自己的理解,按书上的要求,我做了这么多题,也不知道对不对……”
楚良图不禁现出惊讶之色,却不说话,立刻戴上老花镜,开始翻阅李家宝的作业。李家宝颇有自知之明,赶紧以学生的身份悄悄站到楚先生的身边去了,举止神情,毕恭毕敬。
楚老草草地看过第一本儿,又看第二本,看过第三本,索性就把三大摞子作业重新换了个地方,每摞都留下最后一本,点上香烟,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他看得很细很细,留下的三本都看完以后,摘下老花镜抬起头来,盯住李家宝的眼睛,单刀直入:“这都是你自学以后独立完成的?”
“嗯。对数学课程的理解,都是依靠我自己,用英文写作业的时候,词语上有赵岚的帮助。”
“楚鲲好眼力,好眼力啊!”他赞赏了一句,禁不住抓住了李家宝的手,似乎想起了什么,马上很认真地向李家宝介绍自己的性格:“我这个人,可不怎么光彩,有话从来不知道好好说,吃了亏也没记性。我曾经是个右派分子,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那你拿我当老师,就不怕别人议论你吗?”
“不怕!”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不对不对,咳,明明你是李玉霞的弟弟嘛!你瞧你瞧,只要一摆弄数学,我这脑袋就记不住别的事儿,还是脑袋不够使啊!”楚良图很兴奋,索性什么也不再问了,拉着李家宝的手,起身走到客厅,冲着另一间屋子就喊他的老伴儿:“楚鲲妈,家里来贵客了,你宝贝儿媳的弟弟,如今已是我的学生,就烦你亲自动把手儿,快做几样小菜儿吧!”
“楚伯伯--”
“不不不,友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知己者,难求啊!来来来,咱们现在就来商量商量你的事儿!”
李家宝拜见过师母,师生二人重新回到楚老的书房,楚良图面向楚鲲,只笑不说话。楚鲲一直坐在一旁,见父亲望着他笑,仍不搭言,楚老便诙谐地下了命令:“楚鲲,别领来客人你就装没事儿。他得住在这儿,你快想办法去吧,一个月的粮票儿,两个月的肉票儿和鸡蛋票儿!麻烦你了,我不留你,赶快去办吧!”
“楚伯伯--”李家宝觉得这样不合适。
“不,尊敬不如从命。楚鲲,你听见了吗?”
楚鲲笑了,见父亲把李家宝看作忘年的知己,很兴奋地指了指写字台的一角:“爸,你看看你写字台的右边儿……”
“哈哈哈哈,知我者,吾儿楚鲲也!”老人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连忙夸赞,“楚鲲,可教者也!今天,也赏你两杯酒!”
就这样,李家宝在楚良图家整整住了一个月。这期间,为使环境清静,楚良图让李玉霞把他的两个孙子临时送进了托儿所。直到李家宝临走那天,他才打发楚鲲,赶紧去把他的孙子接回来。
送别时,老先生颇感慨:“家宝,我楚良图家境窘迫,不是你姐姐通情达理,爱屋及乌,我楚某怕是连今日也难啊!不过,你我师生情谊已自在。一个月来,你和赵岚的故事开阔了我的心境,也给了我返老还童的勇气。但愿日后你还能想起我楚某,只要你相信我,尽可以随时敲门!无以为赠,仅以此言相送吧!”
李家宝无限感激,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楚老。感动愈深,就愈发不理解。老人家早年是位数学教授,任教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