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风吹起纷杂的落叶，在近处打了几个漩，又奔向远处。莫婼紧了紧衣服，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她不敢再走大路，只拣那些荒僻的小路走，面无表情，就似一具提线木偶一般。

    她穿着的男装，裤管早被路边的荆棘划破，白嫩的小腿上划痕累累，一条条血丝，分外醒目。

    天色已暮，漫天黑云一直阴沉沉压着，忽然一阵大风卷地刮来，带着豆大的雨点，劈头劈脑打来，也把混沌中的莫婼打醒。

    衣服一会儿就全湿透了。四下里荒无人烟，黑漆漆一片。雨线抽在脸上，眼睛都几乎睁不开。莫婼深一脚浅一脚，摔了不知多少跤，只顾摸索着往前走。

    漫天的雨帘中似乎有一点灯火闪烁，莫婼哆嗦着加快脚步。近了，近了，原来是一座小小的庙宇，小到了只有一间小瓦房。莫婼趴在宽宽的门缝往里瞧去，只见一堆火堆烧的极旺，火旁一人烘着衣服。

    那人显然被突然闯入的莫婼吓了一吓，冷冷的眸子一闪，莫婼哆嗦着道：“能否借个火？谢谢！”

    她抱着火，哆嗦得像一片秋风中的树叶，直到身上稍稍有点暖意，才注意到对面烘着衣服的男人。

    他只穿着一条底裤，衣服、靴子都搭在一根竹竿上，此刻他正将裤子往脚上套。他俊朗的脸线条分明，只是毫无表情，一双冷冷的眼眸，似夜空闪耀的寒星——不就是白天那个黑衣人吗？

    黑衣人显然也认出了她，却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起身往火堆里加了几片柴。那些木柴，原来里这庙宇里供奉着的菩萨，不知他用什么法子将那木雕的菩萨弄碎了，那些木料不知过了多少年，十分干燥，倒是烧火的好木柴。

    莫婼身上的衣服升腾起水汽，黑衣人冷冷道：“穿着湿衣服烤火，容易得风寒。”

    莫婼不自觉地脸上一红，垂下眼眸。黑衣人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会儿，起身穿上衣服靴子：“你把衣服脱了烤一烤，我到门口看着，你好了叫我。”声音依旧是冰冷的，出门，关门，一气呵成。

    莫婼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然穿着男装，可是湿透的衣服紧紧裹着自己身体……她脸上一红，感激地瞥了门口一眼，终于脱下外套，也仿照黑衣人的法子，将衣服搭在竹竿上。

    这座庙宇大约年久失修，雨脚不住地从屋顶几个缝隙里倾注下来。莫婼抱着火，听着外头肆虐的风雨声，想到城头父亲的头颅，荒郊母亲的坟丘，不知死活的哥哥，孤苦无依的自己，再也忍不住汹涌的泪。

    她哭了一阵，用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脆弱的总爱哭哭啼啼的女孩子，而这些天，她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眼泪真是一样奇妙的东西，汹涌的泪水，也带走了不少悲伤，使她心情平复不少。

    “留得青山在……”暗夜里，父亲的话依旧在心头响起，莫婼开始思考自己何去何从。

    头晕晕的，口干得厉害，摸了摸额头，一阵火烫。黑衣人说的不错，自己真的发烧了。

    勉强站起，穿好衣服，开了门，黑衣人正在屋檐下闭目养神，听到的开门声，他睁开眼，瞥了莫婼一眼。

    “谢谢你！”莫婼有气无力地说，“我好了。”

    黑衣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只点了点头。

    两人默默无言烤火，偶尔黑衣人起来添几块木柴。莫婼头越来越重，终于背靠在柱子上沉沉睡去。

    外头的雨已经小了，黑衣人舔了舔薄薄的嘴唇，起身开门。他一只脚正要跨出门槛，听的背后一声“噗通”，原来是那个原来背倚着柱子的女子，身子一斜，倒在地上。

    她刚才好像发烧了。不知道现在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

    黑衣人犹疑了一下，收回跨出门槛的脚，走了过去。

    她的身体当真很烫。黑衣人将莫婼平放在离火堆不远的一片干燥的地上，用自己的外氅做了铺垫。他看到莫婼嘴唇干裂，想煮点水，环顾四周，没有瓦罐，只有一个破旧的满是铜绿的香炉——用这个东西煮水喝？不知是救她还是害她……他摇摇头，放弃了煮水这个想法。

    莫婼大约是梦魇了。胸口起伏，细密的冷汗沁出，嘴唇紧紧咬着，似乎在忍着什么巨大的伤痛。黑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也坐了下来，将地上的人抱在怀里。

    他闭上眼睛，身体似乎透出一阵阵冷气。这股冷气传到莫婼身上，便起到了再好不过的降温作用。莫婼很快就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沉沉睡去。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这里，就会看到一幅再旖旎不过的画面：

    一个秀美苍白的少女，静静地依偎在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怀里，时间似乎停止。

    如果时间能一直停在这里，也是好事。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莫婼醒来，朝阳斜斜地从门缝间射进来，火堆还在燃烧，黑衣人背对着他，瓦房内弥漫着一阵阵肉香。

    黑衣人发现她醒来，转过身，手上还拿着一根铁签，铁签上穿着一只烤熟的兔子，正是肉香的来源。

    “瓦罐里有水，大的热水，小的清水。”黑衣人的脸似乎一直不会有表情。

    莫婼净了脸，漱了口，黑衣人已经烤熟的兔子撕成四份，放在一个已经洗干净的木盘上，递给莫婼。

    多久没吃过东西了？莫婼咬了一口兔肉，发现黑衣人的手艺真的不错。

    “你……不吃吗？”见他把所有的兔肉都给了自己，莫婼问。

    “我……吃过了。”黑衣人淡淡道。

    一只兔子其实没有多少肉，不过莫婼已经吃得很饱了。昨夜发烧这么快就好了，原来自己身体还不错，莫婼迅速作了一个决定。

    “呃，谢谢你！”莫婼嘴角微微上扬，一抹浅笑在朝阳下格外灿烂，使人心跳几乎漏了一拍。“我叫莫婼，莫愁的莫，女若的婼。”

    “……”他想了想才回答：“袁行健。”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莫偌起身拍拍衣服，“你是灵州人？”

    “不是。”袁行健的回答，一直很简单。

    “呃，谢谢你昨天的救命之恩。我走了。”

    袁行健苍白的脸色看不出一丝神情，探手入怀，拿了一个小小的布袋，递给莫婼：“也许你用得着。”

    沉甸甸的，莫婼打开一看，是几块碎银子。自己身上真的没有带钱，从太守府带出来的细软，早被那些乱兵抢光了。

    心理有些感动，经历了这三天地狱一般的日子，眼前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倒叫她感受了世间的温暖。再次说声谢谢，莫婼头也不回地出了这座小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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