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户部侍郎府邸。后花园。池塘边。

    一位年轻的书生正给向着池塘独坐的一位少女讲笑话。他的笑话实在不好听，少女也没有心思听。

    “表妹，你放心吧，爹爹早已将姑父事迹上表朝廷，朝廷一定会大大褒扬姑父以死殉国的。”讲笑话不行，年轻书生知道表妹担忧的是什么，出言宽慰。

    莫婼收回触及遥远的眼神，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长途跋涉来京城投靠在京里为官的舅舅李富荣，希望舅舅能为她报父母之仇，寻找下落不明的哥哥莫宇轩。可是又一个多月过去了，舅舅连上五道奏章，都如泥牛入海，更别提莫宇轩的消息。

    “表哥，我没事，真的，你快要考试了，不要老是因为我耗费精神，好好应试才是。”莫婼微笑道，“李明轩可是本科的大热门，你金榜题名，舅舅舅母不知有多开心！”

    “你呢，你会开心一些吗？”李明轩眼神热切地望着表妹——这个郁郁寡欢的表妹，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表妹，这个一颦一笑都牵着他心灵深处的表妹。

    莫婼展颜笑道：“我当然开心，从小表哥你就对我很好，你当了官，一定帮我找到哥哥。”

    “你呀——”李明轩不无怜惜地看了莫婼一眼，“我答应你，我如果金榜题名，有了一官半职，第一件事就是找宇轩，好么？”

    “嗯。”莫婼乖巧的点点头，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信任。

    李明轩伸手揽住莫婼肩头，鼻底嗅到一阵淡淡的幽香，心里一醉，温柔地道：“起风了，我们回房吧。”

    莫偌肩膀似乎轻轻一颤，李明轩轻笑道：“对不起，从小搂着你，习惯了，我们婼儿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

    如果金榜题名，第二件事，才是寻找莫宇轩的下落，第一件事，是赶紧让爹娘做主，把这件自己梦寐以求的婚事办了。

    想到这，李明轩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的手，依然搂着莫婼。

    小丫头芊芊急匆匆从小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少爷，小姐，不好了！”

    “老爷被下到大牢里了，听说是为了莫大人辩护，惹恼了靖国王爷，王爷大怒，说老爷和莫老爷有误国之罪，下了大牢，让三司省会审……”

    “怎么会这样？”李明轩俊俏的脸扭曲了，“夫人呢？”

    “夫人派李荣打听消息，自己已经去靖国王爷府拜望靖国王妃……”芊芊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看着莫婼。

    莫婼觉得脚底一阵寒气直涌上来，几乎站立不住。李明轩紧张地扶住她：“婼儿，婼儿，你怎么了？会没事的，不要担心……芊芊，你扶小姐回房，小心伺候着，我出去一下。”轻轻拍拍莫婼的手，走了出去。

    芊芊乖巧地过来扶着莫婼：“小姐，我们回房吧……”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彤云密布，是快要下雪了吧？莫婼想。

    李明轩直到二更后才回来，一身疲惫。

    莫婼去拜望过舅母。李夫人对她的态度突然大改——谁能怪她呢？如果没有莫婼父亲这件事，李富荣安安乐乐当他的户部侍郎，怎么会惹到靖国王爷？

    莫婼没有说服力地安慰了舅母几句，怏怏的回来了。这些时日的生离死别、颠沛流离，她都不像那个天塌下来都安之若素的莫婼了。

    李明轩先去了母亲房里，不顾一身风尘，赶到莫婼绣房。

    李富荣没有女儿，莫婼来了，他特地为莫婼在后花园最美的地方，布置一间和泰州太守府里一模一样的绣房。

    莫婼正在灯下翻书，见李明轩进来，眼中的忧色一览无遗。

    芊芊赶紧倒来一盏热茶，李明轩一气喝干：“芊芊，有吃的吗？”

    “有，小姐都没吃晚饭，我让小厨房一直预备着。”

    “婼儿，你怎么不吃饭？”李明轩心疼的埋怨，“再怎么样，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芊芊，你去弄些吃的。”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怎么吃得下？”莫偌瘦削的身子在黄晕的灯光下更瘦弱了。

    李明轩压下心底的疼：“乖，就当陪着我吃一点，好么？”

    一餐饭在沉默中吃完。

    “舅舅，他怎么样？”莫婼打破沉默。

    李明轩道：“不大妙。西北战事正紧，朝廷军队节节败退，都说首要责任是姑父丢失了西北第一要塞泰州城。爹爹正是因为和靖国王爷争辩了几句，就被定为同伙。母亲也拜望过了王妃，不过，王爷的意思，放人可以，必须我爹爹向他当面认错。”

    莫婼紧紧握住自己拳头：“朱武狼子野心，爹爹向陕甘总督鲁大鸣说过无数次，奏章也被他扣下了，这都是有证据的！”

    “鲁大鸣向来是靖国王爷的红人，如果总管战后粮草，你说的证据，只是一面之词罢了。”李明轩看着莫婼，忙道：“我自然是相信姑父的。不过我相信所有的奏章，都被鲁大鸣销毁了。”

    “我知道。表哥，谢谢你。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想休息了。”看着一脸倦容的李明轩，莫婼心里不安，道。

    “嗯，你也早些休息，不要多想，万事有我，知道么？”李明轩温柔的眼神仿佛一个罩子，牢牢地罩住莫婼。

    第二天一早，莫婼去拜见舅母。

    “娘，你这是在逼爹爹！”房内传来李明轩的声音，莫婼脚步一停。

    “莫正道已经死了，为了一个死人的所谓名节，就让我们这个家家破人亡？”李夫人冷冷道。

    “爹爹不会这么做的！”李明轩气呼呼道。

    “你爹爹会的，”李夫人十分镇定，也十分有把握，“我们不是不帮莫家，只是为了一个已死之人，牺牲一切，牺牲你的前程，值不值得？你爹爹会想明白的。”

    “这样做，我们如何跟婼儿交代？”李明轩痛苦地道，“婼儿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我们！”

    “婼儿？婼儿依旧在李府，一样做千金小姐，你爹爹就连绣房都给布置得和泰州一模一样，真的是很疼这个外甥女。”李夫人冷峻道，“到时候也一样给她找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嫁了，绝不委屈她！”看着儿子，缓了缓语气：“娘知道，你从小就喜欢她，那就爹娘做主，等你考了这科，让你堂堂正正区了她，也不是一样么？”

    “娘……”李明轩双手捂住了脸，痛苦道：“这样做太对不起婼儿了！”

    “明轩，你还年轻，经历的世事太少。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婼儿在这里，她也会理解的。”李夫人说完，不再理会儿子，径自带着随身丫鬟翠翠出门。

    莫婼用力将自己缩在墙角，不敢让李夫人瞧见自己，抑或，是自己不想见到这样一个决绝的舅母？

    李夫人眼角一扫，看到墙角露出的半幅裙角，目光蓦地一冷，回头吩咐李明轩：“明轩，你和我一起去看你爹爹，你的话，你爹爹会听的。”

    李明轩痛苦地跟在母亲身后。他的身后，一道目光跟着他，是怅怨，还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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