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小心翼翼跟着莫婼，莫婼走到哪里，她也跟到哪里。
莫婼将整个侍郎府走了一遍，这里，她很熟悉。那时候莫正道还没有外放，和李富荣一起做着小小的京官，两家至亲，常来常往。不过李家世代为官，侍郎府的花园比莫家大得多，莫婼一年倒有大半年住在李府。李富荣极疼爱这个外甥女，老是琢磨着要亲上加亲，莫正道虽然不说，也是极满意李家这门亲事的。不过后来随着莫正道外放，亲事之说倒暂时搁了下来。但是在两家人的心中，李明轩和莫婼，一直都是天生一对，这门亲事，不过是等着两个孩子成年罢了。
莫婼在池塘边秋千上坐了许久，芊芊满面忧色：“小姐，我们回房去吧？起风了。”
“嗯。”莫婼从秋千架上下来，“我想等会去外头走走，舅舅也许下午就回来了，我买个东西给他，你要陪我一起去么？”芊芊点点头，只要小姐不默默发呆，去哪里都行。
回到房里，莫婼满满吃了一大碗饭，对芊芊道：“我要休息会儿，你去王大娘那里，把我描好的花样子给她送去，再把上次舅母给我衣料子带去，让她帮你裁身衣服，顺便带一瓶子玫瑰露来我吃。”
小姐一直对自己很好，还要给自己做衣服……芊芊喜滋滋去了。
莫婼打开箱子，取出几身旧衣裳。打散发髻，熟练地梳了一个小厮发髻，换上一身普通的男装，最后看了一眼整间房间，轻轻掩上门，很快消失在花丛树影中。
李富荣下狱，侍郎府这几天人仰马翻的，莫婼躲在墙角，趁着门房走开会儿，轻轻打开小门，溜了出去。
李府，舅舅，舅母，表哥，再见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是的，这是世界的法则，可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不怪你们，我想爹爹也不会怪你们的。要怪，就怪那个靖国王爷……
莫婼在大街上呆呆地坐了会儿，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可以去哪里。正好一个游方僧人敲着木鱼经过，她眼睛一亮。
莫正道在京时，和相国寺的方丈最要好，莫宇轩还跟着方丈学过功夫，莫婼当时还是一个小丫头，也跟着父亲、哥哥，去过几次。
她很快打听到相国寺的地址，迈开脚步。
从此之后，所有的路，都自己走！
她的心里，有一种很充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但是很好。
相国寺。
莫婼已经在相国寺呆了七天了，方丈不在，朱武造反，朝廷军队节节败退，年轻的皇帝焦急万分，居然在皇宫里做起法事，希望祈求诸天神佛仙灵庇佑国家太平，朝廷军队得以一举歼灭叛军。这场法事要做足七七四十九天，而现在才过了八天而已。
相国寺的和尚虽然势利，不过因为莫婼自述是方丈的故友之子，又出手阔绰——她离开李府时，带了不少银子和首饰，她知道这个世上，没有银子，寸步难行——一直对她甚是客气，安排她在居士林居住。莫婼知道，李府这几天几乎忙得四脚朝天，一来固然是李富荣出狱归来，依旧官复原职，自然有许多人要去感谢，也有许多人要来祝贺；二来则是因为莫婼突然失踪，李明轩几乎发疯，把所有家人都打发到街上来寻找莫婼，李明轩甚至亲自来相国寺打听。
“大师父，可见到过这样一位姑娘？”李明轩手上展开一幅莫婼的画像，焦急地问道。
知客僧仔细瞧了瞧画像，摇摇头：“阿弥陀佛！这几日本寺不曾见过这位姑娘……”
“大师父，请您再仔细想想？”几乎是哀求。
“阿弥陀佛，李施主，老衲确实未曾见过这位姑娘。你们都过来看看，有没有见过画上的姑娘？”僧众们一一上前，看了，又摇摇头。
莫婼就躲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她看得到李明轩，李明轩却看不到她。幸好自己早有防范，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两簇小胡子，得意的笑了。目视李明轩背影在夕阳下渐行渐远，终于不见，不由得鼻子一阵酸涩。对不起，表哥，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百无聊赖继续在相国寺呆着，如果见到方丈，又会如何？她想不出，也不敢想。
这天早上她正在寺庙后闲坐，见到一个小沙弥抱着个包袱过来。
小沙弥见了她，合什道：“阿弥陀佛，莫施主早上好！”
莫婼认得这个小沙弥，也回了一礼，随口道：“觉远小师父，这么早，抱着个包袱做什么去？”
觉远忧戚道：“说来真是可怜！这位福建来的莫秀才，一直病怏怏的，请医延药三个多月了，终究还是扛不过，昨晚上就西去了，唉，阿弥陀佛！今儿早上，觉知师兄已经送他遗体去火化，叫我我把他的行李整了出来，给他烧了，好教他安心上路。”
这位莫秀才全名叫莫吉，莫婼也见过，是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
人真的很脆弱，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说死就死了？莫婼心里一阵伤感，物伤其类吧！莫吉还有觉远给他烧东西，自己爹娘却……
“其实莫秀才的东西也不多，不过是几件换洗衣服，和他的身份路引罢了。”觉远叹息道。
“身份路引？”莫婼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说他是个秀才？”
“可不是吗？听说是来考恩科的，可惜……”觉远道。
“秀才，秀才……”莫婼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为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激动不已，说话声调都变了，“小师父，觉知师父在哪里？我反正也是闲着，不如我帮你送去？”
“呃……”觉远正在迟疑，莫婼已经“接”过他手上的包袱。
“师兄在河边小树林……”
“知道啦！”莫婼已经跑远。
莫婼，莫婼。
莫婼瞧着莫吉的身份路引，几张薄薄的纸片，抑制不住激动，手都抖了。
她把包袱给了觉知，不过留下了莫吉的所有身份证明。
这样子做，是对还是不对？不管了，赌一把！
想不到自己骨子里居然有赌徒心理，莫婼都为自己的想法吓一跳。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莫婼。她小心地藏好那些证明，和觉远打了个招呼，离开了相国寺。
叛军兵锋正锐，朝廷节节败退，皇帝除了大做法事祷告苍天帮忙外，也做了一件正确的事：选拔人才。
今年开科取士，只要是秀才以上的功名，就可以参加考试——这叫恩科，相当于现在的特别考试。
莫吉秀才已经报了名，就等着考试了。
莫婼——不，从此他就是莫吉——在城里找了个僻静的客栈，又到书肆买了些恩科考试要用的书回来。
一定要考上！她暗暗对自己说。
虽然爹爹常常夸奖自己有才，不过那些才来考功名，不知道够不够，她从来没有下过场子。表哥的文章她倒看过，知道那些起承转合也就那么回事。
三月初十，贡院大门大开，本届主考官翰林院大学士欧阳钦带领着两位副主考进场。
考生进场。
莫吉顺利地通过检查。考场只搜有无夹带，没叫他们脱衣服。
李明轩也在考生中间，不过看起来他很萎靡，眼神中也没有了一贯的清亮。
对不起，表哥。
莫吉隐约猜到李明轩萎靡不振的原因，可是只能在心里跟他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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