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婼出了场，一个人默默回到下处，闷头睡了个天昏地暗。三个多月的埋头苦读，各种苦累，都不是人过的日子，他都瘦了好几圈了。
店主容氏悄悄进来，把饭菜热了好几次。
半个月后，莫婼正在小旅店和店主的女儿容玲玩耍。容玲不过九岁，聪明伶俐又调皮可人，莫婼甚是喜欢她，她们母女也很喜欢这个俊秀温和的年轻人，有一点好吃的，都会留给莫婼。
“请问莫婼，莫相公，是住在这里么？”门外进来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人，手上拿着一份帖子。
莫婼起身道：“我就是。”
“噢！您就是莫相公！失敬失敬！”来人看着莫婼瘦不拉几的样子，神色间微露诧异，“小的是翰林院大学士欧阳大人家的管家，奉了欧阳大人帖子，请莫相公过府一叙。”
“欧阳大人？”莫婼有一晃工夫愣神，他不就是本届主考吗？叫我过府一叙？难道是……她也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可能吧？运气这么好？
定定心神，正正神色：“劳请管家稍后，容在下换身衣服。”
大学士府。
欧阳钦是个和善的胖老头，是本朝最有学问之人。他正在书房写一幅字：位卑未敢忘忧国。
莫婼抢先行了师生大礼，欧阳钦搁下笔笑呵呵道：“不必多礼。老夫听说你是福建人氏？来京里多久了？可还习惯？”
莫婼欠了欠身子回答：“回禀恩师，学生是福建漳州人氏，来京里三年，一切均已习惯。”
“嗯，习惯就好，老夫还担心你南方人住不惯。”欧阳钦道，“明日朝廷就要张榜公布本届恩科取士名单，你的文章，老夫亲自看了好几遍，确实是后生可畏！可要努力修习，前程不可限量啊！”
“恩师过赞，学生哪里敢当！”莫婼诚惶诚恐站起来，难道自己是……状元？
“你的文章大有灵气，虽然以前不过是个秀才，但是本次是恩科取士，你的文章，不在那些那些举人之下，如此人才居然被埋没，福建学官，有失察之责啊！老夫有意举荐你进翰林院供职，不知你意下如何？”欧阳钦笑眯眯道。
“若能得到恩师举荐，学生何其幸哉！”莫婼一阵狂喜，想不到一切这么容易！翰林院，他听莫正道说过，那可是为皇帝讲学的地方！
“哈哈！”欧阳钦看着莫婼，毕竟还年轻，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不过好好培养，一定会是个人才……
莫婼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羞赧一笑。
“老夫见你年纪尚轻，不知可有家室？”欧阳钦不经意地问。
“呃，学生出外游学多年，尚未定亲。”莫婼不知那位莫吉有没有，但是自己的确没有，也算如实说吧。
“那好，那好，老夫替你留心着，一定为你找一门好亲事！”欧阳钦笑得眉眼都看不见了，自家的外甥女正当妙龄，姐姐托了他多次，一定要在本科找一个如意郎君，“不过京师豪门大族都有榜下捉婿的习俗，你可要多个心思，旁人问起，就说已经定下来，知道么？”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莫婼谢道，欧阳钦有五个儿子，并无女儿，不会如那些戏本上说的，要招自己做女婿吧？
至于榜下捉婿，她并不陌生。爹爹就是金榜题名那日，与娘亲定下婚姻的。不过若是自己被哪家捉了去，不知是自己倒霉，还是那家不幸？
欧阳钦又问了他一些闲话，考一考现今流行的文章词赋，聊一聊福建的风土人情，直到掌灯时分，非要留他吃了晚饭才去。
莫婼回到旅店，店主容氏笑眯眯上来行个大礼，悄悄道：“莫公子，大喜，大喜。”
“皇榜还没有出呢，一切都没有定数！”莫婼喝了几杯酒，两颊绯红，摆摆手道。
容氏笑道：“这不就是迟早的事儿么？下午大学士府送来好些东西呢！”店堂显眼处满满当当摆放着大学士府送来的礼物，不外乎是一些绫罗绸缎、文房四宝之类。
“恭喜莫大哥！”容玲蹦蹦跳跳过来牵着莫婼的衣袖，莫婼刮了刮她的鼻子，取出刚在街上买的一包零嘴给她，又送给容氏一盒胭脂，容氏脸上一红：“莫公子，这……”
“我方才瞧着很多人买，也就顺便给嫂子也买了一盒，你试试好不好？”莫婼环顾小院，容氏青年守寡，只和容玲相依为命，开着这个荒僻之地的小旅店过活，生意几乎没有，日子十分清苦，道：“嫂子，等我有了新的住处，我就接你们母女一起住，好不好？”
“好啊好啊！”容玲拍着手叫起来。
“这怎么好？”容氏在围裙上，擦着手，止住女儿，“不要胡闹，玲玲！莫公子累了，你先让他休息会儿。”
莫婼笑笑：“嫂子，我是说认真的。你们还没有吃饭？今天有什么小菜？”
“噢！青菜炒牛肉，清蒸河鲫鱼，我一早就买好了。”
“我早饿了，娘说一定要等莫大哥回来才能吃饭！”荣玲嘟着嘴道。
莫婼心里一阵感动，这个小小的院落，质朴的容氏，可人的容玲，都给了她一种奇妙的感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家的感觉？
莫婼肯定一点，他越来越依恋这种感觉，家的感觉。
“唔，嫂子，我在学士府用过晚饭了，你们吃吧。我喝了些酒，有些困乏了，我先歇一会儿。”莫婼笑嘻嘻道。
“噢，那我即刻准备热水，让你烫脚，走了这么多路，累了吧？”容玲早跑出去，端了一大盆热水进来，莫婼烫了脚，进房，关门睡觉。
容氏愣愣地立在院中，手里紧紧拿着那盒胭脂。
“娘，我饿了！”容玲扯着母亲衣袖。
“嗯，吃饭，吃饭！”容氏母女扒拉着碗里的饭，莫婼不在，她们几乎不吃菜，青菜炒牛肉和清蒸河鲫鱼原封未动。
“娘，你碗都空了，还划拉筷子呢！”容玲笑道。
容氏一惊，自己真是失魂落魄了。
多久没有用过胭脂了？
容氏在已经不是很清晰的铜镜前端详着自己不再年轻的脸，自己也不过29岁，可是手指粗糙不堪，眼角眉头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
自从容玲爹爹过世后，她一个人拉扯着容玲过日子，开了这个小小的旅店，怎奈地方偏僻，生意不好，只够自己母女勉强糊口罢了。也有人说媒劝她改嫁的，可是担心嫁过去容玲被人欺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春来秋去，也就这么耽搁下了。
那天是什么时候？容玲帮着自己洗碗，不小心打破了一个，自己骂了她两句，她躲到门外角落哭了会儿，笑嘻嘻牵着一个年轻人的衣袖回来了：“娘，有客人！”
年轻人很清秀，很爽快，他给了容氏一大锭银子，又买了许多书回来，每天不许打扰，只静静地读书做文章，就连容玲，也安静了许多，一概往日叽叽喳喳的脾性。
容氏每日里尽心伺候着这位莫公子，年纪轻轻，远离家乡，不分日夜苦读，真是不容易！莫公子也十分和气，读书累了，常逗着容玲说说笑笑取乐。时间一长，三个人相处越来越和气亲密，似乎一直就是这般生活了许多年。每次看着莫婼和容玲说说笑笑，自己也忍不住开心。
可是今日莫吉说日后要接自己母女和他一起住？这是什么意思？
容氏不敢想，又忍不住偷偷地想……不会的，不会的，她瞧着那盒胭脂，小心地沾了一些，均匀地抹在两腮。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浅笑。
这个晚上，容氏失眠了，睡着后，又做了一个很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