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京城最美的季节，西郊园里的如画风景，正变幻出一年最绚丽的色彩。往日这个时候，总可以携起他的手，到园中漫步赏秋。阳光下斑斓五彩映衬之间，那熟悉的宝蓝色就在眼前，是那么地亲近，近得我可以嗅到一丝丝温柔的甜。。。  甜甜的，一抹笑意总会在那微微翘起的嘴角。。。

    那依旧温柔的嘴角，唇色却不再鲜润，仍然精致的两片唇紧闭着，没有了一点声息。前几日唇间透出的呻吟，曾经让我万分揪心，而此刻看来，竟是可望不可及的福音了。

    他静默着，好像在熟睡，却没有沉沉的呼吸。惟有那线微弱的脉搏，系住了我心中的希望之翼。

    他早已不能进食，如今连水也喂不进，再不想办法，他会撑不过去的。若是在现代，挂个葡萄糖盐水就好，可是在这三百年前，即使我能提纯精盐，配制生理盐水，可我到哪里去找葡萄糖？

    葡萄糖，不是说最早从葡萄里提取的吗？我没有设备提纯葡萄糖，可是葡萄还是找得着的。于是我让人弄来葡萄，打成汁，滤出清葡萄汁，但是这汁里还是有果酸，需要碱来中和，可总不能用洗衣服的碱，那岂不是有毒？想来想去，不如加些奶试试，果汁加了奶自要沉淀，又滤去了这些沉淀，得了清水一样的液体，我心里纳闷，不会就是水了吧？顾不了那么多，先将这葡萄清汁慢慢煮干再说。锅底终于出现了一层白色粉末，我用煮沸消毒过的小勺蘸了一点，放入口中。

    舌尖上有一丝隐隐的甜，喉咙口已是淡淡的咸，我成功了，葡萄糖盐水有希望了！

    提纯精盐要容易得多，0。9%的盐水溶液也不是那么难做，再加入5%的葡萄糖，我就大功告成了。当然，我知道这葡萄糖并不纯，里面有相当多的果糖，我的精盐，恐怕纯度也不够。总之，我这葡萄糖盐水是不能用作静脉注射的，况且，我也没有注射器，我只能想法让他喝下去，但现在这条路也不通。

    还是太医有办法，前面喂不进，就只好从后面灌入肠内了。他们曾经用此法灌药救过一些病人，但八阿哥病情太重，灌药怕适得其反，而我这葡萄糖生理盐水，身体比较能够接受。

    他的脉象逐渐变得平稳，也有力了许多，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心中估摸着，太医的详细奏报也去了有些日子，皇上的回旨一定不会太久。在我内心深处，我从来没对康熙失去过信心，我不相信他能置八阿哥生死于不顾，我也不相信他会真的疏远八阿哥。

    我整夜守在八阿哥床边，一直都不敢合眼。灯盏里的油渐渐燃尽，火苗最后轻轻一跳之后，便无声无息地灭了。我这才发觉黎明已至，抬头向窗外望去，天边一抹淡红隐约可见。

    晨曦映红了我的脸，也爬上了我的双手，我捧着这曙光，轻轻抹上他的脸颊。。。

    “嗯。。。” 他轻哼了一声，嘴角动了动。

    我的泪水滴了下来，落到了他唇上，他轻轻抿了抿。

    我不由忍了泪，抓住他的手，他睁开眼来，望着我，想要说话。我俯下身，轻轻抱住他，柔声在他耳边说：“你想说的，我都明白，我什么都好，你别担心。”

    他的手微微一颤，似乎要努力去触摸什么。我拉起他的手，放到了唇边，他的手指慢慢抚动着，嘴角边浮上了一层柔和的笑意。

    我却心中一酸，方才忍住的泪珠，终于毫无阻挡地滚落下来。

    “若曦。。。” 他轻轻唤道。

    “你好些了。。。 我，我很开心。” 我将头埋进他怀里，不再让他看我流泪。

    。。。。。。

    自从八阿哥病重的消息传开后，上门探望者络绎不绝，九阿哥更是天天来探，太医也是轮班守候。白天嫡福晋过来主持院里诸事，我反倒成了闲人。自从弘晅出生之后，嫡福晋似乎便不那么痛快了。这次八阿哥病倒，她对我更添了一层怨气，每日来也很难给好脸色，时常出言相讥，我自不去与她计较。

    这日弘旺来看望父亲，我在屋外遇着他从里面出来，见了我，竟是怒目而视。我心想，他不过十几岁的孩子，便不在意，还是对他笑了笑。他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来狠狠地说：“你不要再害我阿玛了。”我怔住了，望着他怒气冲冲却又十分稚嫩的脸，隐约还是有一点八阿哥的影子，不由心下一软，拉他到一旁，小声对他说：“弘旺，你是爷的长子，一辈子都不要忘了这一条，今后无论出了甚么事，都不要忘了你阿玛的为人。”弘旺听了，似懂非懂，只是怒气却消了一大半，愣愣地看着我，我微笑了一下，让他去了。弘旺生母并非嫡福晋，而是她的通房丫头，所以他的脾性并不似嫡福晋，倒与八阿哥有几分相像。

    八阿哥病情仍是不轻，虽不至昏迷，但气息微弱，还是不能进食。虽有我那葡萄糖盐水勉强撑着，再加太医竭力调治，却也只能捱过一日算一日。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日，这天早上，外面的太监来报，说四阿哥奉皇上之命过来看望。

    八阿哥叫我扶他起来坐好，强打精神。四阿哥进得屋来，甚是热情，问寒问暖，说了许多吉利话之后，提起皇上已到了密云，不日即要回到畅春园。

    我心中好生失望，四阿哥并没有带来救命的圣旨。

    八阿哥眼里却闪现出盼望之意，我不由一阵欣喜，他终于想要见父亲了。

    四阿哥笑眯眯地说：“八弟好生养病，待为兄去禀明皇上，或许得见一面。”

    坐在一旁的八福晋，却突然站了起来，冷笑道：“四爷忘了我们是有罪之人了么？”

    四阿哥面露尴尬，我赶紧起身给四阿哥道谢，八阿哥也再三称谢，八福晋脸上就不大好看了。四阿哥见势不妙，客气了几句，便要告辞。临走时又称，回去一定到皇上那里去争取，边说边偷眼看八福晋的反应。好在这次八阿哥只说“不敢有此奢求”，八福晋几乎要泼出来的辣椒水，又让她生生吞了回去。

    送走了四阿哥，嫡福晋白了我一眼，讥道：“谁知是你会做好人，还是四爷那几年会做好人？”

    平时她说什么我都忍了，此刻她当着八阿哥的面，竟然说出这样侮辱人的话。我一时气极，正要还击，可一看到八阿哥的病容，心里疼得难受，他受了这么多苦，我又怎能再惹他伤心？

    我咽下了这口气，冷冷地说：“四爷的东西我早退回去了，半件也没有留。”

    就在这时，九阿哥来了，正好把话题岔开。我趁他们寒暄的时候，抽身溜到外屋和书寻雪萤交代一下，便出了院门。

    晚上回来，还没进屋，好几个人已拥了出来。其中一位是太医，见了我连忙说：“夫人，您可回来了。八爷午后就不大好了，您快进去瞧瞧吧。”

    我急急奔进里屋，他正闭目倚在床头，听到我的脚步声，侧过头费力地睁开眼，我忙过去扶住他，柔声说：“怎不躺下？别累着了。”

    他拉住我的手，低声问：“你一下午都去了哪里？”

    我心里直后悔，自他病了以后，我还没有过这么长时间不在他身边。一边小心扶他躺下，一边轻轻按揉着他的胸腹，小声回答说：“我去看看孩子，他们都很好。”

    “嫡福晋。。。 她的话。。。 你不要往心里去。。。”他微弱的声音里掺着不住的喘息。

    我心里大痛，只忍了泪水，将脸贴着他的脸，轻声劝道：“别说话了，还得留着精神对付寒热呢。”

    他的嘴角又微微翘起，眼里那丝笑意，依旧是灿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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