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沉，苏如瑷倚在门边正望着院中的秋千出神，忽见流月快步跑进院子朝她道：“小姐，老爷回来了。”

    苏如瑷闻言急忙抬头道：“可算回来了，父亲现在在哪？”

    “正用膳呢，看起来累坏了。”

    “知道了。”苏如瑷喃喃道，抬脚朝院外走去。

    苏敬之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素粥小菜，却提不起一点胃口。他与齐苍山是老相识了，对齐慕羽也算是了解。当年他离京之时，齐慕羽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出落得气宇不凡。他没想到这孩子年岁大了，行事却荒唐起来，竟然当街殴打当朝大司马杜连杰的儿子杜星曜，还把人打成了重伤。

    御书房内，大司马咄咄逼人非要齐苍山给自己个交代，两人势如水火，争执不断。苏敬之与元靖宸坐在一旁却瞧得分明，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也着实不大，实在没必要闹到宫中在魏王面前对峙。

    而元靖逸不仅容他们闹，还把苏敬之和元靖宸扯进来询问他们的意见，这分明是要他们站队表态。齐苍山和大司马的矛盾已非一日之寒，这是放眼朝野无人不知的事情。眼看着大司马鼎力拥元靖逸上台，齐苍山就偏要明里暗里地支持九皇子元靖染，并且私下里联络朝臣质疑先王遗诏。元靖逸虽恨他恨得牙痒痒，却碍于他开国郡公的身份不能发作。苏敬之素来刚正，又是自己刚刚召回京城的，他要让齐苍山知道，这苏大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是他拉拢不得的人物。

    苏敬之知道元靖逸想听什么，却迟迟不愿开口。在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不甚明朗之前，他不想表态。他素来不怕得罪任何人，可是这般卑躬屈膝地表忠心，是他最为不齿的事情。

    元靖逸盯着苏敬之，非要他说出个意见不可。

    一直待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元靖宸最知道自己这丈人的性子，知道再僵持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于是道：“苏大人与两位大人是旧相识了，慕羽和星曜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难断这官司。陛下和几位大人可否听本王一句？”

    元靖逸将眼光转向他，意味深长。这元靖宸虽然当了几年的闲散王爷，但到底是先王最为属意的皇子，他对他的介怀始终难以放下。尤其是他设法将元靖染困在京城的这一年里，这种介怀更为明显和深刻，几乎让他寝食难安。眼下苏敬之回京，虽说是为了稳定朝局，但无形中也给元靖宸提供了更为强劲的支持，他们二人的态度至关重要。

    元靖逸点了点头道：“王兄但讲无妨。”

    元靖宸将头转向齐苍山和杜连杰：“两位大人是朝中的老人了，为大魏国的兴盛立下了汗马功劳。府上的公子更是朝廷的栋梁之才，失了哪个都叫陛下痛心。今日之事，我听个大概，总归是慕羽出手伤了人，过错更大些。不若这样，我府上有个姓姜的大夫，医术高超，深得我和内人的信任。明日一早，我便遣他去杜大人府上一趟，用心医治一番，必定还杜大人一个完好无损的儿子。慕羽呢，也跟着一同前去，给星曜道个歉。二位大人也卖本王个面子，让此事就这么息了，别叫陛下为难。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杜连杰皱皱眉头，不露声色地朝元靖逸看了一眼，只瞧见他铁青着脸毫无表情。其实杜星曜伤得不重，此事本就是他在借题发挥，文王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他自然不好再追究下去。若是执意不给文王这个面子，恐怕明日文王府的人过去看了，还要扯出个欺君的罪名来，到时候元靖逸这个新君也未必护得住他。杜连杰老谋深算，怎会冒险吃这种亏，于是佯装思索了片刻才勉强答应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几个人各自散去。苏敬之这心里却是不安，今日文王说话时元靖逸的脸色他可瞧得分明，这些年来文王不理朝政自在生活，就是因为厌倦这些尔虞我诈的纷争。而今日，他却为了替自己开脱而再次将自己置身到这无边的争斗之中。从今往后，只怕他和晔儿也不得安宁了。

    想到这里的苏敬之重重叹了口气，全然没有注意到苏如瑷已经悄然走进房间。回过神时，她已经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父亲有心事么？”

    苏敬之看着眼前这关切焦急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为父确有忧心之事，但相比此事，为父更加担心瑷儿连日颠簸身体会吃不消，你快些回房去休息，京城里这一切，你我都需要时间和精力去适应。”

    苏如瑷看着父亲满脸的疲惫，深知他今日入宫必定遇到了让他左右为难的事情。只是朝局之事她确实知之甚少，也无法为父亲分忧，只好点点头道：“父亲不必为瑷儿操心，女儿已经长大，可以照顾好自己。倒是父亲您，大半日都没吃过东西了，好歹吃点，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说着将一碗米粥往苏敬之面前推了推，又伸手拿起一把勺子递到他手上。

    “对了，长姐今日带着熙儿来过了，左右等不回父亲，说明日再来请安。”

    提到苏如晔，苏敬之正往嘴里送粥的手一顿，抬眼道：“晔儿如何？”

    苏如瑷扬起嘴角道：“长姐气色很好，比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可见文王殿下待长姐很好，没让她受半分委屈。熙儿也聪慧懂礼，模样像极了殿下，明日父亲看见了，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是了，熙儿那孩子该有六岁了，我这个外公还没见过呢。他们明天会来？”

    苏如瑷看着父亲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总算放心了一些：“会来会来，长姐亲口说的。快吃点东西早点休息吧。”

    回到房间的苏如瑷躺在榻上，却没了睡意。父亲脸上的忧虑过于明显，这让她心焦。繁华的华京城就像一座恢弘壮丽的牢笼，生生困住了许多人，她仿佛看见自己昔日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正在飞速远去。

    “小姐，怎么还不休息啊？”正辗转反侧的时候，流月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苏如瑷翻了个身：“睡不着。不过你这丫头下午就嚷嚷着困，怎么现在倒来了精神？”

    流月听她的声音清晰平和，知道她毫无困意，干脆抱着被子走进来爬到苏如瑷的榻上道：“大概是平时跟挽星一起睡惯了，突然间自己一个人了有点不习惯。”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小姐放心，我刚刚去看过挽星，热已经退了，林嬷嬷在她身边照顾着，应该没什么事。”

    苏如瑷点点头：“恩，我刚刚也去看过她了。”

    流月知道苏敬之今日在宫中恐怕遇了难事，也知道苏如瑷担心父亲无法入睡，于是暗自盘算着，绞尽脑汁想要逗苏如瑷开心。

    “小姐，流月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苏如瑷枕着手臂，想也不想便道：“问吧。”

    “小姐心里……可有一点思念黎公子？”

    苏如瑷转过头瞪她一眼：“还奇怪你怎么半夜三更地不肯睡觉，一直憋着想问这个呢吧？”

    流月一伸舌头道：“小姐既然知道，就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吧。我听说小姐去书院辞行那天，黎公子可是……可是不舍得很呢。”

    苏如瑷眼睛瞪得更大：“说，是谁告诉你的？”

    流月当然不肯说，转过身去抿着嘴巴不肯回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好个流月啊，还知道在背着我书院里安插眼线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苏如瑷说着便伸出两只手朝着流月的肚子挠去，流月最怕痒，蜷着身子在榻上左右打滚，一时间两人闹成一团，房间里只剩下流月的告饶声和苏如瑷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