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破费啥？”

    “那个鸡蛋……”

    “那算啥呀，不算什么，你别放心上。”潘小枣看看丁立犹豫的样子，“你以为这鸡蛋也是我给你的呀？你想多了，这是我代表宝成乡小学的所有学生给你的！因为黄汤来的那天，你帮了鲁小文！”

    潘小枣把鸡蛋敲碎壳，再塞到了丁立手里，丁立只能接过鸡蛋，剥掉壳敷起了肿处。

    “鲁小文怎么老是一个人？”

    “他有个哥哥，比他大两岁，这会儿跟着他爸妈在外乡，很快就回来了。”

    “你一直睡供销社吗？”

    “不，我和同事谁值班谁睡，不过我睡的多一点，因为我比较喜欢上夜班。”

    丁立想起床头柜子上的课本，问道：“你怎么现在才读一年级？”

    潘小枣一听板起了脸，丁立不知道，他刚问得问题算是潘小枣的禁区了。

    “我是十八岁了才上小学，但你别小看我，我成绩肯定会是全班最好！”

    丁立傻眼了，连忙解释：“别误会，我没有觉得你成绩会不好……”

    潘小枣更生气了，道：“那你就是嫌弃我年龄大了？丁老师，你不能以年龄论英雄！”

    丁立怔住了，“潘小枣同学，我没有这个意思——”

    “古代有一位叫蒲松龄的人71岁才考上贡生。我才十八岁，怎么就不能来上小学呢？我来读书，连老书记都支持！”

    丁立一听到贡生，笑了。

    他说：“你知道什么是贡生吗？”

    潘小枣摇头，扎高的马尾在脑后晃来晃去，眼睛里装满了不认输的神情。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叫贡生。但我觉得就跟读大学一样吧？他71岁可以考上大学，说明他一直在读书！他一直读书读到71岁，我18岁怎么不能读书了！”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丁立投降了，他敷好了脸后，把鸡蛋一口塞进嘴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对方，他们静静看着眼前的黄土地，以及更远处那通向天际的黄沙。

    丁立闻到空气中流淌着一股特别的味道，这是沙漠被烈日暴晒所发出的味道，那味道粗犷，野蛮，甚至带着一丝死亡的气息。但是丁立觉得，这里面也蕴含着蓬勃的生机！

    他不知道的是，潘小枣也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很特别、很清新的味道，像是她梦到过许多次的大海的味道。

    丁立给潘小枣安排了职务：班长。

    “班长的职责可重了，老师在的时候，负责监督学生学习、作业；老师不在的时候，则要代替老师照顾学生。”

    这天课间休息，丁立偷偷把潘小枣叫到老师办公室，说了让她当班长的事情。虽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林扬一个废弃的杂货间，被丁立改造成了教师办公室了。里面桌椅、课程表、小黑板，甚至是丁立的备课笔记应有尽有。

    这是潘小枣第一次当班干部，她很兴奋，不过转念一想，又犹豫起来。

    “我下午要去供销社接班。下午的课我不在，怎么办呢？”语气中带着失落和担忧。

    丁立笑了，“你不在这里的时候，我在。而且，以后你有空了就过来，我给你补课，我就住林扬宿舍。”

    潘小枣一愣，随后猛点头，她把这当做两人的约定了。

    下午两点多，丁立结束了全天的课程，老书记告诉他，最近这段时间得早点下课，因为孩子们要回家赶农活。

    目送孩子们走出林扬大门，看着大门上“宝成林扬”那四个百年历史的大字，丁立下定了决心做一件事。

    丁立心情沉重的找到了老书记。

    丁立还没开口，老书记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叠票。

    “丁老师啊，少是少了点，你拿着，你也可以到供销社去换东西。”这年头，宝成乡这种地方，镇上还在继续发粮票、布票和油票，不过好在按份额发放，童叟无欺。

    丁立一看，里面是24斤粮票和4两油票。他心想：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得琢磨下怎么合理使用这些票。

    见他眉头紧锁，老书记抽了口烟，叹气道：“也对，大男人24斤粮食怎么够吃呢？要不，我分你点吧，我一个糟老头，倒是吃不了20斤。”

    “别别别……”丁立赶紧劝阻，他只能说出心思，“老书记，乡里可以给孩子们采办点课本吗？”

    原来丁立这几周上课下来，发现孩子们学习成绩进步太慢，是因为除了少数几个孩子有课本外，大部分孩子根本没有课本。

    老书记叹气，“我何尝不想呢，之前几任老师都提过这个想法，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宝成乡什么都没有，大家种的地也都快被黄沙吞没了，说难听点，还能在这儿活多久都另说了，村里出钱？那是天方夜谭了。”

    老书记的冷水并没有打消丁立的积极性，他一直记得为人师表的父亲说过的话：“人定胜天！”

    “一定有办法。”丁立这么告诫自己。

    丁立到达供销社的时候，潘小枣正闲来无聊在练字。丁立见她异常专注，就没有喊她，不过他时不时瞟到几眼，发现潘小枣不认识的字实在太多了。

    丁立自己东看西看。

    这供销社比海宁的小了不少，物资也很欠缺，就他初步观察，基本的生活物品都不齐备，像是针线这种玩意儿，这里线头有粗有细，甚至还有尼龙线，但缝衣针却只有14号针。

    “如果是衬衣的纽扣，需要11号针的话，可怎么办？”丁立心中琢磨。

    “丁老师，你怎么在这儿？”潘小枣一抬头看到环抱双手，对着针线频频点头的丁立，诧异地问。

    丁立告诉潘小枣，自己是来买课本的。

    潘小枣笑了，说这里怎么有课本卖。

    “那可以到镇上去进货吗？”

    “怎么可能，供销社卖得是百姓的生活必需品！”

    “课本也算必须品，有了课本，孩子们才能真正学好文化知识。”

    潘小枣第一次见丁立这么执着，她看看丁立，琢磨了会后说。

    “那这样吧，丁老师，我明天去镇上看看。”

    丁立大喜，当下从裤兜里掏出粮票，他拿出10两粮票放到桌上。

    “这粮票你收着，就当是买课本的钱。”

    说完丁立把腿就走，潘小枣急了，赶紧揭开挡板，拿起粮票追出去。不料丁立脚程很快，一下子功夫，已经走出老远。

    “下周开始给你补课吧，至少把名字写好……”丁立隔老远喊话。

    潘小枣哼了声，决定气他一气，“丁老师，票不够！”

    潘小枣听到丁立老远处一个踉跄，喊了声“哎呦”，她咯咯笑起来。

    “走得真快……！”潘小枣冲着丁立人影消失的地方嘟囔，像是埋怨，又似不舍，她自己都觉得这种情绪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