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治沙，大家并非没有兴趣，实际上是众人从来没有这个念想——治沙？沙漠是大自然的惩罚，以凡人之力，怎么可能战胜沙漠？
换言之，大家这是认命！在宝成乡村民的认知里，只有离开宝成才能改变命运。可是，离开又谈何容易？来开了宝成，不就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所以，但凡此前离开的人家，哪一户不是被黄沙逼得走投无路之时，才满怀着不舍离开……
想到这些，丁立的心情像是覆盖着一层黄沙，他却找不到把这层黄沙拨开的方法。
这天早上，丁立早早就蹬上自行车前往供销社，今天是陈主任说好从小县城采购来树苗的日子。就在一周前，他拿着一个单子和自己新的一个月的粮票和布票去到了供销社。
“陈主任，这些品种的树苗，能否都给我来一些？”
陈主任看了看单子，“胡杨、沙柳、沙拐枣、骆驼刺……”
陈主任笑了，说道：“你这是把我们供销社当植物园了呀？这上面的树苗，我看能给你弄到一两种就不错了。”
“那有点难办，不做实验，我不知道哪一些固沙植物适合宝成乡。”
“形势如此，丁老师，要么我们就一点点来？”
丁立只能点头，他递上粮票，陈主任摆摆手，说道：“我不能收。你看你，才来了五个月吧？整个人都瘦一圈了。我要是再收你粮票，有人要不答应了。”
当时潘小枣正在点货，听到陈主任这么说，脸一下就红了。
丁立当然知道陈主任话里的意思，其实这段时间他也听到村民都在议论他和潘小枣的事情，心中颇为过意不去，觉得自己真是给黄花大闺女带来了不少烦恼。其实丁立心里是有一些想法的，不过在得到潘小枣的回答前，他也不敢胡乱说些什么，怕到时候惹下更大的麻烦就没法收扬了。
所以此刻，丁立看了看潘小枣的背影，见她忙着点货，似乎没有听到陈主任的话。
丁立只能假装没听懂，说道：“我留了粮票，够我一个月吃的，陈主任，我治沙可是当着乡亲们发下了狠话，就相当于是立了生死状了，不能出差池……”
陈主任点头，琢磨了下后抽走了粮票，说道：“布票你留着，春暖乍寒，添件衣服吧。我答应你，我会竭尽所能，尽量帮你弄到更多植物。”
丁立当时连说感激，他第一次见陈主任就觉得她虽说是女人，但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一股侠气。现在接触的多了，他更加觉得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出乎丁立意料的是，他来到供销社刚停下自行车，就看到陈主任坐在椅子上，嘴上、胳膊上都有伤，潘小枣和另外一名社员曾芹正在给她往胳膊肘处的伤口上擦红药水。
见到丁立，陈主任眼眶更红了，“丁老师，我让你失望了……”
丁立一惊，以为陈主任遭遇了什么大变故，他连忙坐到她对面，让她慢慢说。结果一听，原来是陈主任从县城回宝成乡的路上遭遇了抢匪。
那个年代的内陆地区穷困不堪，为了活下去，不少人背井离乡，但是人在异乡，要找到生计活下去其实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很多人就做起了拦路抢劫的勾当。陈主任就是被三十公里外的宝和乡的孩子给抢了。
丁立说道：“陈主任，您没大碍吧？树苗没了就没了，谁能想到这年头还有人抢树苗的！”
“不过树苗并未全部被抢走了，他们留下了一部分。”
“给你。”在二人说话间，潘小枣已经从抱着一捆树苗过来了。
丁立一看，惊讶道：“这有好几十棵呢，胡杨、沙拐枣……这不下五六种植物呀，陈主任这是……”
“我和那几个孩子说，你们这么小，怎么学着大人抢东西？我一说完，他们抢的更凶了！见他们拿走了一捆，我就护着这另一捆，我告诉他们，我这是要治沙的，不能再抢了，结果，本来有个孩子都要拿钉板砸我脑袋上了，其中一个头头模样的孩子一听是治沙的，就拦住了那孩子，然后对我说，‘那这给捆给你留着了。’那孩子还问了我哪个乡的。我见他这是救了我一命，还给留了植物，就告诉了他我这是宝成乡，我叫陈欣。”
潘小枣和曾芹虽然照顾陈主任一会儿了，可这些事儿也是第一次听，二人听得一惊一乍，想到就在今天早上，陈主任这是死里逃生啊，两人都是后怕不已。
丁立见陈主任说得这事情明明凶险万分，但陈主任说得普普通通，心中对她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那人就放您走了？”丁立问道。
“他还问我认不认识许必有，我说不认识，他就让我走了。”
“许必有？”丁立觉得这名字哪里听过，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陈主任点头，“我寻思宝成乡没这么个人，那个许必有也许是他认识的人，他们宝和乡的人，也许是知青。”
听陈主任这么一说，丁立一拍大腿说道：“那个海宁袁花镇的小伙，在过来的绿皮车上，我和他是邻座。当时我告诉了他我是到宝成乡，却不知道他是去了宝和乡。”
丁立暗忖：原来我们到的地方这么近，找个时间得去见见他。
陈主任一看时间，焦急地说道：“丁老师，过了你说的时间了，你是不是还有事？”
丁立也看到了时间，马上抱起树苗，说了句大恩不言谢，夺门而出。
一看丁立要走，潘小枣急得直跺脚。陈主任看出端倪，笑笑说道：“我这个主任受点伤算什么呢，你还是跟着丁老师去忙你们得事吧。”
潘小枣哑口无言，连忙说道：“不是这么回事，我……”
“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不过你快追出去吧，自行车我摔坏了，你坐丁老师的车去。”
潘小枣点点头，追出了供销社。
见到潘小枣追出来，丁立也不意外，他把树苗让潘小枣抱住，随后让她在座上坐下，翻身上了自行车。
“你不意外我追出来？”
“意外？现在整个宝成乡同意治沙的就你、我和鲁家，我们是一条阵线的，你不一起去，我只能告诉鲁鹏我们又少了一名战友。”丁立骑着自行车说道。
知道丁立是在开玩笑，潘小枣咯咯笑起来，说道：“你们的战友太少了，少了我这一个得力干将，就是孤家寡狗了。”
丁立笑出来声，“谁教你的孤家寡狗？”
“还能有谁，罗海呀！”
“是孤家寡人，孤家寡狗听着像骂人。”
潘小枣明白过来自己被罗海耍了，气得直咬牙。
“小枣，你会唱歌吗？”
“不太会……”潘小枣结结巴巴说道。
“唱吧，这路很长，不说话怪无聊。”丁立喘着粗气，潘小枣人虽然不高，但长得结实，载着她骑车，丁立觉得有点吃力，所以想找些轻松的话题，转移注意力。
“唱多久？”
“最好唱到我们到了鲁家为止……”
潘小枣轻咳了几声，开始唱起了甘肃民间小调：“山丹丹的花开喽……”
因为歌词记得不熟，时而还夹杂着“哼哼唧唧”。
这歌声只能说是五音不全，却意外让丁立加快了蹬自行车的速度，他脑中的想法只有一个：尽快到达鲁家，可以少受一点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