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孩子盼过年，因为有新衣服穿。丁家的孩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今年的猪肉倒是让他们很满足。

    大年初一早上，潘小枣把从食堂端回来的汤倒进锅里，再切了一些肉丝，下了一大锅的面条。一家六口工工整整地过新年，吃面条。

    肉丝分到每个的碗里只有几根，孩子们仍然吃得津津有味。面还没吃完，罗根生就带着罗海来拜年了，手里还拎了一只母鸡。

    “小枣，你嫂子让我来看看孩子们，她说了这两天就把鸡杀了给孩子们打牙祭，你可别舍不得。”

    潘小枣放下手中的筷子：“这可不行，这是下蛋鸡。罗主任，你把鸡带回去，替我谢谢嫂子。”

    罗海像个鬼机灵似的转动眼睛：“爸爸，我就说小枣阿姨不会要的。主要是她不知道咱们家养了三只鸡，鸡蛋管够。”

    他自鸣得意地看向潘小枣和鲁大文。罗根生确认他说的是实话：“下蛋鸡还有。你带着我们治沙造林，吃我们老罗家一只鸡算什么？你今天要是不收下，我回去会被孩子他妈赶出去。”

    “你们可别不信，我们来之前，我妈下了最后通牒的。我可以作证。她还说如果你不收，明天她就把鸡炖好送过来。”罗海紧挨着鲁大文坐下，呶着嘴要肉丝吃。

    罗根生还没走，张建国和曾邵云来了，他们带着女儿张颖。小姑娘今年也上学了，每天早上和丁守心姐妹几个一起去学校。

    曾邵云进来就往丁守心怀里塞了一袋面粉，还拉着她去灶炉边：“好闺女，快去放好。”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怎料曾邵云早就有准，放面粉动作又快又准，潘小枣挡都挡不住。

    张建国从罗根生手里接过鸡：“来，交给我。”说着他就朝屋后的牛栏走去，潘小枣带着丁守心追出来，张建国早就把鸡拴在牛栏外头了。

    他拦住潘小枣，让她回去：“大冷的天，赶紧带着孩子回屋里去。”

    两人的热心终是让潘小枣败下阵来，再也没办法拒绝他们的心意。她想起当年丁立在学校时乡亲们争相送东西的扬景，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正月里，她和孩子们给老书记和王大娘拜年，两家人坐在热乎的炕头上聊天。丁守望缠着老书记给他讲爸爸的故事，潘小枣跟王大娘学着纳鞋底。孩子们新衣服没有，新鞋底还是有的。

    王淑霞冒着严寒过来串门，进来看到潘小枣一家也在就说：“小枣主任也在呢？那可真赶巧了。婶子我正打算过会去看你。”

    潘小枣给她挪了块地，让她上炕驱寒。她上来就拉过她的手说：“我家桂芳今年讲了个好人家。”

    王淑霞说着朝老书记看了一眼，潘小枣接过她的话：“那得给桂芳道喜了。什么时候办喜事？以后还来供销社上班吗？”

    “等明年开了春再办。结了婚更要养家糊口了，肯定要来上班的。小枣主任，桂芳对象是天成乡的，家里条件还过得去。他对象有一个表哥，今年刚满三十五，前年老婆过世了，留下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他想找个能干的姑娘，我寻思着和你挺合适……”

    “王婶子!”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潘小枣打断，“你别说了，我是不会再结婚的。”

    当着孩子们说婚姻的话题，潘小枣觉得浑身不自在，甚至想马上就到自己家去。碍于老书记和王大娘的面子才没有走。

    没想到老书记帮着王淑霞说话：“小枣，难道你想当一辈子的寡妇不成？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有多苦。多一个人帮你不好吗？那个后生我知道，人品不错，也很勤快。”

    潘小枣放下手中的鞋底，把丁守心和丁守晴揽进怀里。丁守望见状也挨在了姐姐身边：“妈妈，你哭了？”

    是呀，潘小枣哭了。自从丁立离开后，她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哭得难受。

    “张书记，王婶子，我明白你们的好心。但是，这辈子我这心里除了丁老师，再也装不下第二个男人。我答应过丁老师，要完成他的绿洲梦想。我发过誓，此生除了治沙、造林，把孩子们抚养成人，绝不再嫁。”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此番情深意重的话成功挡住了正欲迈门而入的曹天保，让他的心跌到了寒冷的冰窖里。

    这几年看着潘小枣吃了这么苦，仍坚强不息地生活、工作；他早就已经爱上了潘小枣。可是他一直都不敢对她表白。因为他知道潘小枣是不会轻易忘记丁立的。尽管他内心里尊重潘小枣的决定，但亲耳听到仍旧很心酸。

    他踌躇了一会，终于转身而去。离开前他深深地往后看了一眼。尽管爱而不得，但是他的心里依然佩服潘小枣。这辈子能和她做治沙、造林的战友也是一种幸福。

    他愿意和潘小枣一道继续扩大沙漠里的绿色屏障，保护枸杞不受伤害，不让风沙打扰乡亲们渐渐好起来的生活，更不让沙漠侵占如今一点一点找回来的土地。

    沙蒿的枝条抽起了绿芽。宝成林扬的人们仿佛在空气就嗅到了沙蒿叶的苦味。

    鲁大文迫不及待地从镇里往回赶。他已经初二了，会考成绩不怎么样。老师说他可能很难考上高中。潘小枣有些焦虑，他却半点不着急。

    “考不上就考不上，我回来帮你种树。”这是他的潘小枣说的原话。星期天他一起来就带着鲁小文去护林。胡杨和红柳开始拔高，在枝条茂盛地方形成一片片阴影。他们要在这片防护林里锄草、除枯枝，候一天下来要走好远的路。

    随着沙漠的后退和承包范围的扩大，鲁大文有时候有一种幻觉，仿佛回到了爸妈还在的岁月。

    “哥，你还找得到咱们以前的家么？”鲁小文边走边问。

    鲁大文指着一大排种着沙枣的地方说：“就在那边。错不了。”实际上随着沙枣数量的增加，他也说不清鲁家到底在哪个位置。

    鲁小文还在恋恋不舍地回望，鲁大文唤道：“快走吧，别忘了咱们今天的重要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