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洛川,明明最讨厌水多的地方,明明最讨厌船这种晃来晃去的东西,可是还是来了,不是么,为了那个人,还是来了。
羽重歌挑了挑窗边莲花灯的灯芯,黄铜做底,纤云绢为面,巧手织莲,四季常开。齐元初啊齐元初,若说谁最了解她,恐怕羽只能区区不才排在第二了,想到这里,竟是一笑。
灯芯忽的一晃,窗外阴影里就靠着一个人了,深更半夜,竟没有惊动洛华上下任何一人,还是说,齐元初已经无暇自顾,竟连有人闯到了洛川之上都没有发现。
“如何?”阴影里的人也不寒暄,只是尽力敛住气息,隐住身形。
“这里又不是皇帝寝宫,哪用得着这般紧张。”羽重歌奚落了一句,递过半壶酒去,“喏,别看这么大个洛川,也就酒还不错,别的呀,不比琼谷好。”
那人稍松了口气,接过酒喝了一口,“琼谷有什么好,要山没山要水没水,一年四季都一个样。”
“那才好,那样,她若有一日再去,那里还是初见时那个样子。”羽重歌迎风拢了拢头发,眼神里多了些许东西,是啊,若有一日,你再去琼谷,若溪,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找见它的样子吗,如今,那里一草一木都未曾变过。
阴影里那人,却突然顿住了,手中白瓷的酒壶,在阴影中有些颤抖,都是因为她,所以才会因为我练功时打伤了一棵树而生气,因为我喝茶时摔碎了一只茶碟而罚我,是怕她再去时会觉得陌生。可是为何呢?“那为何要这样呢?”
“怎样?”羽重歌浅浅一笑,温柔的反问。
“既然心里有她,为何要看着她来洛川,八角亭见她之时,就带她回琼谷不好吗?”略显稚嫩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若是千年前,说不定,我当真会那样做呢。”羽重歌依旧笑意满满,看向阴影里的人。“可如今,我已然明了,她想要的并不是我当初想要给的,所以,不想再犯错了呢,也不能再犯错了。”
阴影中那如星辰般晶亮的眼睛,泛起了一丝不解,为何,堂堂公子羽,世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论才情,论容貌,哪一点输给他公子齐。“若是你愿意,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羽重歌突然觉得眼前这阴影里的少年,异常可爱,不自觉的笑出了声。“你呀你。”
那厢的少年却被这笑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愣在阴影里,有些尴尬。
“念池,你跟那只兔子,究竟怎么样了?”羽重歌突然很认真的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字字灼灼的问道。
被问及此,那少年竟突然紧张的连酒壶都没有拿稳,于是慌慌张张七手八脚的伸手去捞,然后稍显胆怯的抱住酒壶,一脸无奈的看着公子羽,“我说不过她,我怎么说她都不肯走,所以我暂时不回琼谷了,就在帝都守着她,至少,小仙我也是洛川齐家的血脉,大劫之时,多少能保她周全。”
在这满是药草味的小破船里,羽重歌对齐念池的到来实在是觉得非常愉快,毫不吝啬的笑着,一并嘲笑,“齐家的血脉还真有出息,从小就没有一次说得过人家女孩子。”
齐念池也不反驳,“笑吧,反正从我出生你就爱拿我开心。是啊,是啊,我没出息,我就是说不过她。”
“那就对了,我也是说不过她啊。”羽重歌突然很认真的看着念池的眼睛,淡淡的说。
“师傅。”是的,他在笑,羽重歌在笑,可是齐念池觉得那笑容无比的苦涩,他说不过她,于是只能借以别的方式来达成他对她的守候,就像自己对帝都里那只兔子一样。
从来都只看到他鲜艳的外表而已。他华丽的仙法,飘忽如随风飘散的蒲公英,他轻摆的衣袖,飞扬如秋风狂舞的枫树叶。他以一人之力,造出琼谷,虽不比契约神秘,虽不如共渡壮丽,却精巧玲珑,宛若仙境。曾见他一掷千金,曾见他挥毫泼墨,曾见他醉酒猖狂,却不曾见他如此萧索,如此苦涩。
那时本以为吸引自己跟随他去琼谷修仙的,是他的自在洒脱,是他的放浪不羁,却原来,只是因为原本就是一类人啊,师傅,你和我,我们是一类人啊,是为了那个最重要的人,放下了骄傲,放下了身段,只为了那个人能够好好的活下去而已。
“真是天生的师徒呢。”齐念池帅气的一笑,把酒壶递还回去,“那就祝你得偿所愿吧,师傅。”说着,翻身跳下船去。
“只是,师傅,这一次,你的麻烦稍稍有些大呢,要当心呢,溪姨一定不希望你有事的,师傅。保重,我也会保重的,琼谷那地方,虽然千篇一律了点,说到底,我还是想留着小命,回去和您老人家再下下棋喝喝酒什么的。”
真是啰嗦,从他进琼谷,就没得一天安生。羽重歌暗笑一声,看着那身影在洛川上消失。伸手又去挑了挑灯芯,衣袖轻微的摩擦,深夜里听来,却格外清晰。
一袖红尘笑谁痴,成仙来看人间爱恨情仇,尽是笑话,却原来只是看不清,自己才是那最最可笑的一个。羽重歌抬头又看看已然一片寂静的洛川,又是一笑,还配上这么个白痴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