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是你的人吧?”若溪丝毫不在意契约不住的颤动,随意的想起什么便说出口了。踩在冰凉的石板上,不时停下来仔细的看石板的纹路,那些纹路好像一首首长诗诉说着一个个历经千年的故事。
“怎么,只许羽留下一段红袖,却不许我种下一株绿腰?”齐元初半是玩笑的回了一句,算是认了下来。
不待齐元初再开口,若溪又突兀的接过话来,“千年后说不定我们也会变成这样的青石,有着错综复杂的纹理,诉说着我们所经历的故事。”
齐元初本来想问,何以见得,何以见得绿腰就是我的人呢,然而听了后面的话,却突然觉得问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也许千年后,我们就是这脚下的青石,那么我们会不会恰好就相隔不远呢,也许纹路会异常复杂吧,谁让我们经由千年,经历了这么许多呢。
震动越来越厉害,若溪和元初相视一笑,好像已经默许了这样的结束,至少在最后,你来看我,至少到最后,我们还一起喝酒,至少到最后,我们在一起,这样是不是就足够了,即使我真的变成一块青石,我也有足够的故事,能够勾画我的纹理。
巨大的风在契约上空咆哮,齐元初想说什么,却发觉这样的风,说什么都是无用,于是径直上前抱住若溪。什么话语在这时大概都很无力吧,劫难中仿佛被抽空的身体,还有什么力气去表达呢,幸好我还有这具躯壳,此时此刻可以与你相拥。
绿腰从里面跑出来,抱着红袖的衣裳,大红的裙摆,在风里狂乱的飞舞,若溪和元初都听不见绿腰在说什么,耳边只有风声,转瞬间,狂风已经将绿腰席卷而走,只留下那一段红裳。可是他们都清楚的意识到。红袖如故,那身着红裳的人大概已然不在了。
原本应该如约而至的冲击却只带来呼啸而过的风,齐元初牵住若溪的手向院子外面跑,若溪愣了一下,原以为此时是出不了院围的,却轻易的走了出去,整个茗曲山比起往年的冬季,更加萧索,羽重歌经年修建的八角凉亭,如今却只剩下一片残垣,没有一丝生气,所有的呼吸都好像被抽空了一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被这一场浩劫席卷而去。只剩下这半袖牡丹,只剩下这一座空山。
“羽哥哥,羽哥哥。”若溪突然意识到,是的,大概她的羽哥哥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并不只是离开契约去琼谷那样的距离,并不只是玉围之外,契约之内的距离了。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如今,她已经是出了契约连走路都成问题的废人,她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去救她的羽哥哥。
齐元初明显感到,一出契约,若溪就好像虚脱一般,这就是这座契约,自创立起,不知吞噬了多少代主人,如今,即便耗费掉共渡琼谷甚至一个公子羽,都还是让若溪变成这样。
齐元初手上用力,输送灵力,维持若溪的气息,一面仔细寻找着羽重歌的踪迹,没有灵力的动向,那个人一向张扬的灵力,如今竟连丝毫都没有。
突然,听见枯木丛中少许的动静,齐元初挥手拂去枯木,一只巨大的九尾妖狐浑身是血,尾巴也已经断掉了许多只,那正是九歌。
看来没有死成呢,真是天不遂人愿呢,你说是不是啊,公子羽,明明你那么想要活着见到眼前的这个人,如今,却是我这想要一死的人,一身狼狈的看着她,却是为何呢。
“怎么是你?”齐元初有些惊诧,原本只是他和羽重歌私下的计划,怎么凭空多出一个九歌来。
“老身只是来还一个夙愿,可是不巧,没能替下他的元神,只护住他的肉身。”九歌依然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化为人形,这一次,当真是要死一般,尾巴也只剩下一条,只可惜还剩一条。
九歌扬起她所剩唯一的尾巴,那被血水打得湿漉漉的尾巴,一阵血腥,可是那尾巴下所掩盖的却是更为血腥的事实,那个风度盎然的羽重歌,那个逍遥一世的羽重歌,如今只剩下一副躯壳,浸在殷红的血水里。
若溪的心紧紧的抽在一起,整个心脏好像被千斤的重担压着,连哭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努力的松开齐元初的手,拼命的朝羽重歌跑,即使已经失去了力气,手脚并用,也不顾衣服上手上到处都沾染了血迹,拼命的跑向羽重歌。紧紧的抱着他,却发不出声音。
羽哥哥,起来啊,若溪给你泡茶喝好不好,羽哥哥,睁开眼睛啊,羽哥哥。从来都觉得公子羽,公子羽,就是应该着红裳的,可是眼前这被鲜血侵染的红衣,却让若溪感到无比的厌恶,羽哥哥,说不定,你穿月白色比较好看呢,为什么,到最后,都要穿这样红的衣裳,太红了,红的仿佛要撕裂我的视线一般。
齐元初突然很后悔,手中那一段红袖攥成一团。是不是该更换角色呢,重歌?若是你进契约陪若溪,我来迎接这一场浩劫,结果会不会不一样,说不定,我是可以活下来的。
静,静得可怕,齐元初最最怕的,就是这样的若溪,不哭不闹,没有一点生气,整个人活着仿佛死了一般。他慢慢的走近,半跪下来,扶着若溪的肩膀,不忍看羽重歌的面容,那张妖冶的面容和活着的时候有什么区别,一点也没有,可是如今却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带着狡黠的微笑,说着恼人的话语,再也不会了。
“元初,羽哥哥他再也回不来了。”若溪感觉到齐元初来到身边,却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说着话,那声音很轻,仿佛,说到一半就会没有声音,可是她就这样轻声的说着,努力的说着。
“不会的,他只是去经历一场轮回,我们总能找到他的。”齐元初本以为自己会很坚定的安慰若溪,却没想到,说出口却是这样没有底气的声音,哪怕已经经历过一场千年一遇的大劫,他却也从未见过这样惨痛的结果,这就是那个与他谈笑风生的公子羽,这就是那个从来精明狡猾的公子羽。
“元初,我的羽哥哥不在了。”若溪的声音小的可怜,仿佛犯了错误的孩童一般,是的,都是我的错,是我执拗千年,才惹下如今的祸果,都是我的错,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为什么。
齐元初将若溪揽入怀中,哭吧,只要哭出来就好,只要哭出来就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千年,你不闻不见,却留下一袖牡丹聊以慰藉,如今,你亦不闻不问,却连这半袖牡丹都抽离的干干净净,留下活着的人,为你撕心裂肺,为你生死不能。说到底,我该说你太小气了,还是该说你太狡猾了呢,羽重歌,公子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