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子尥起小脚丫，一口气跑回了家，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外面说：“奶！娘！来，来了！”

    春秀正陪着婆婆坐在院子里搓着包谷砣子。一只小花猫悠闲自得地在旁边，用爪子拨动着一个搓空了的包谷芯子，芯子一滚动，小花猫便猛扑上去，把芯子捉住，然后放开，再用爪子拨动，再滚，再捉……

    春秀手里一边不停地忙着，一边说：“谁来了？”

    小莲子喘着气说：“一个……解……解放军叔叔！”

    春秀和婆婆一听，几乎是同时停下手中的活计。婆婆说：“秀，快，快去看看，保不准是你那个冤家回来了！”

    春秀的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嗡”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翻身从地上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可是，春秀紧走了两步，旋即又折了回来。

    “哎，你怎么……”婆婆有些不解。

    小莲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目光跟着妈妈的身影转动。

    春秀快步走进屋里，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把前面的发卡取下重新卡了卡，然后拍掉了身上沾着的包谷须子，抻了抻蓝底白花大襟上衣的下摆，这才匆匆地往外走，还没有走出院门，雷继光就已经站在了院门口。夫妻九年别离，如今四目相对，却是一时无语。

    “春秀……”

    还是雷继光主动走过来，想伸手搂着春秀的肩膀，春秀一时却感到有些尴尬忸怩，只是顺手从雷继光的肩上取下挎包，自己拿上，怪嗔地说：“还不快进家里！”

    此时，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已经坐在院中间的一把大圈椅上。雷继光紧忙走上来叫了一声“妈”。

    没料到老母亲一声断喝：“给我跪下！”

    春秀猛然感到意外地看了看雷继光，又看了看婆婆说：“妈……？”

    “跪下！”

    雷继光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的膝下，禁不住抱住母亲的双膝，又叫了一声“妈”，便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说：“妈，儿子不孝！儿子对不住春秀啊！”

    老母亲说：“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呀！”接着便用有些干枯的巴掌使劲儿地拍打着雷继光的肩背。

    一家人抱在一块儿，哭成一团儿。小莲子两只小手紧紧地抱着妈妈的一条腿，看着大人哭，自己也开始抽咽着。

    老村长手中提着一块肉，身后跟随着老三伯，二人高高兴兴地走进来，一见眼前这情景，村长便笑呵呵地说：“哎呀，看看，看看，这继光回来，是个开心的日子，咋能哭到一处了呢？”

    “光儿，”老母亲见村长和他老三伯来，用袖子沾了沾眼泪说，“快给老村长和你三伯让座儿。”又说，“秀，快去倒茶来。”

    春秀刚要转身进屋，被老村长叫住了说：“春秀，把这块儿肉给收拾了。我要和继光好好喝两盅！”

    老母亲说：“看看，还叫村长你破费。”

    老村长一边把肉交给春秀，一边说：“老嫂子，这谁跟谁啊？还说这外气话。”

    院子里一棵大柿子树下，有个用砖块架起来的石板方桌，周围摆放着几把小椅子。雷继光把村长和老三伯让着坐下。

    母亲坐下说：“光儿啊，听说你要回来了，满村子里的人都在高兴啊！老村长是一天一趟地来看你回来没有。妈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母亲说着，眼睛就又湿润了。

    村长说：“唉，你这一去就是十来年没有个音信，大家都还以为你已经光荣了呢！这下好了，组织上都把你的情况给我们讲过了，你不仅为你爹报了仇，还给咱们村子争了光。好，好啊！只是这么多年，春秀一个女孩子家的，为这个家着实吃了不少苦呢。”

    “老村长，你放心。我欠春秀的太多了，往后的日子，我一定会好好对她，加倍偿还呢。”

    春秀一边给大家倒着茶水，听老村长和雷继光这样说，反显得不好意思地说：“谁让你偿还了！这些年村里成立了互助组，如今咱家又报名加入了合作社，村长和大家伙儿没有少帮衬咱家呢。你要还，就好好偿还偿还乡亲们吧！”

    “一定还，一定还。”雷继光说。在雷继光心里，他对春秀深深地感到一种难以弥补的歉疚。自从见到春秀的那一刻起，他就暗暗地下定决心，以后春秀说什么，就什么，春秀要怎么，就怎么。

    春秀见雷继光不加思考地答应得如此痛快，就说：“你怎么还？乡亲们的情，你能还得清吗？”

    “我……”雷继光还真的说不清楚该如何还乡亲们的情分，一时语塞起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村长和老三伯说，“谢谢村长和乡亲们了！”

    老村长笑了起来，说：“傻小子，说什么谢的话呢！咱老百姓能过上如今的太平日子，还不都是靠你们这些英雄们在战场上提着脑袋打下来的啊？要谢，也得感谢你们嘛！”

    老三伯说：“继光啊，咱村长说的对嘞！”

    母亲说：“再咋说，乡亲们对咱家的情意，你和秀都不能够忘记了。”

    “妈，儿子记住了。”雷继光的话是发自心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