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午休的时候,骆驼没事干,就跑去捡来了一包扁圆型的小石子,回来坐在地上,在一块大石头上哧啦哧啦地磨着。
夏荷背起药箱,准备去工作点巡诊,见骆驼在磨石子儿,便说:“哟,骆驼,你这是干啥呀?”
骆驼神秘兮兮地笑着说:“暂时保密。”
夏荷又逗着说:“你不会又要发明出什么新的灭蚊方法了吧?俗话说用大炮打蚊子,你该不会要用石子打蚊子吧?”
说着,夏荷笑了起来,边笑边把鬓边的头发理了理。
夏荷的模样很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骆驼看着夏荷的脸,答非所问地说:“夏医生,难怪同志们说,有点儿头疼脑热的小病啥的,看见你,不吃药就好了。”
夏荷忽闪着两只漂亮的眼睛,把药箱在腰际间摆了摆说:“怎么讲?”
“好看!真的,特别是笑起来,那更好看。”骆驼认真地说,“我到时候找不上媳妇不说,要找就找像夏医生这样的。”
“你可得了吧。也学会拿人寻开心了。”夏荷笑着说,“你接着磨吧,我走了。”
骆驼看着夏荷走去的背影大声地说:“路上当心点!”
夏荷边走边回头说:“没事,都是轻车熟路了!”
夏荷在家的时候,脚上喜欢穿着她的那双带襻的小口黑布鞋,一出野外,她就换上了军用黄球鞋。她穿着军装,在盐湖上走着,轻盈的身影,就像一只舞动在盐湖上的黄蝴蝶。
宿营地和工作点之间有七八里地,夏荷每次都要两个来小时才能到达。这天,夏荷走到半道儿,盐湖风仿佛一群埋伏已久的可恶精灵,从四面八方突然呼啸而起,顷刻间把夏荷团团围住。它们仿佛骑着一群疯狂的野马,率领一群饿狼,狂妄地打着呼哨,呜呜地嗥叫着,得胜似的把夏荷裹挟在当中,拼命地旋转着,奔跑着。霎时间,尘埃四起,烟雾朦胧,天空消失了,方向消失了,就连整个世界也消失了。
夏荷意识到自己遇到了盐湖上的强旋风,一个人无助地在风中踉踉跄跄地挣扎着。她用手竭力地罩住眼睛,想寻找一处能够藏身避风的地方,可是勉强睁开的眼睛,看到的只是尘土和盐屑织成的一张雾茫茫的大网,自己被牢牢实实地网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这群可恶的精灵和我们的这位美人疯够了,玩累了,于是悄悄地离去了,可留下的仍然是一个混沌的世界。夏荷只好凭借着自己的感觉往前走着。她想,前面不远应该是工作点,后面不远应该是宿营地,只要自己不停地走,就总能够走到一个地方去,但不走是不行的,因为盐湖上的夜晚是寒冷的,她不敢想象自己孤身一人在盐湖上度过一个寒冷的夜晚,后果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夏荷就这样走啊,走啊,有时还呼叫着队长或者老班长和火娃子的名字。可是后来,夏荷就只有走的力气了,她不能再呼喊了,她的嗓子开始发干了,喉咙里像是贴上了一片干树叶子,她发不出声音来了。她想喝口水,但晃了晃水壶,感觉水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她放弃了喝水的念头。她想,不能一下子喝完了,要留到最后,留到最需要的时候再喝。
天空中,渐渐消散的尘埃又被渐渐暗淡的天色所代替。目光穷尽的四周,看到的只是白茫茫、坦荡荡的一片,说不清哪里是天,道不明哪里是地。四下里死一般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总之,夏荷就这样不停地跌跌撞撞地走着。夏荷的双脚走在坚硬而又凹凸不平的盐壳地面上,感觉就像是走在一层厚厚的海绵垫子上。夏荷不知道自己已经倒下去多少次了,但每次倒下去,她都在心里告诫自己,夏荷啊夏荷,你不能就这样倒在这里,你要走,只有不停地走,才能有生的希望啊!队长这个时候一定在带着大伙寻找自己,夏荷啊,你一定要能够坚持得住!就这样,夏荷又一次次地坚持着从地上站起来,顽强地朝前走着,走着……
天没有黑,可是夏荷的眼前却突然黑了;昏暗的天空看不到星星,可是夏荷的眼睛却看到了满目的星光。精疲力尽的夏荷终于支持不住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非常沉重,重得就像是自己背了一座山,两条腿噗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整座山轰然倾倒了。
夜幕无情地徐徐降落着,远处传来饿狼悲戚的嗥叫声。冥冥之中,夏荷仿佛看到了一片点点的火光在慢慢地向自己移动。她恍惚地意识到那是狼群晃动的眼睛。夏荷的心中忽然极度失望起来,加上夜晚袭人的寒冷,她的全身开始颤抖起来。她朦胧地看到前面好像有个人在向自己招手,她极力地想看清那人的面孔,可是那个人的脸却像夜色一样模糊不清,他一句话不说,只是站在那里向她不停地招手。死神?是死神再向自己招手?她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竭力地想大叫:“队长,救我!”可是她张了张嘴巴,干烧的嗓子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那片点点的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夏荷——”
“夏医生——”
夜空中飘荡着呼喊的声音。
夏荷竭尽全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思想从冥冥中努力地收回大脑。她听到了,听到了!是队长带领大家呼喊自己的声音!那点点的光亮原来是大家手中握着的手电筒。然而,夏荷清醒的大脑此时却指挥不了自己的言行了。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张开的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努力地摸出身边的水壶,拧开盖子对着嘴巴,可是壶中的水早已喝完了,连一滴水也没能够倒出来。眼看着不停呼喊着的大伙,晃动着一束束手电的光柱从自己的附近走过,可是她却不能应答。夏荷急了,她打开药箱,两只手颤抖着取出一支葡萄糖针剂,用牙咬破瓶口。一股血水从嘴角缓缓地流了下来。她顾不了许多了,把手中的葡萄糖喝了下去,干燥的喉咙得到了缓解。
“哎——”
夏荷试着发了一次声响,成功了。
“我在这里——”
她又用尽全力地喊了一声。
那刚刚离去不远的束束光柱停了下来,迟疑不决地在一个地方徘徊着。
夏荷又喊了一声。
黑暗中,一束束手电的光柱开始兴奋了,快速地往回游动着。
“队长,在这呢!——夏医生!”火娃子第一个发现了夏荷。
所有晃动着的光柱立刻围拢了过来。
“夏荷!”雷继光一头扑了过来,把夏荷抱在怀里。
“队长——”夏荷一下子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忍不住猛地双手搂着雷继光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夏荷哭着说。
“没事了,没事了。”雷继光安慰着她说,“你吓死我了!我们收工回到家,老班长一看不见了你,就想着你一准是迷路走失了。大家伙儿就赶紧拿上手电筒出来找你!”
夏荷仍呜呜地哭着。雷继光说:“这下好了,总算是找到你了。走,咱们回家吧。”
骆驼走过来说:“队长,让我来背吧。”
雷继光说:“好,大家轮换着背吧。”说着,把虚弱的夏荷扶在了骆驼的背上。
一路上,大家争先恐后地簇拥着,轮换着,背着夏荷往宿营地返回。
清风吹着凉死了,
盐湖风吹着冻了;
尕妹妹为大家遭罪了,
些些乎丢了个命了……
有富扯起嗓子,一首花儿喜伤参半,让这个不平常的夜晚更增添了几分难以平静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