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不小也不大,六丈圆方,这个稳固性极好的帐篷便是一个‘依地而生’的小家,帐篷的构造就似一个简单的‘千层盒’,里面的家具很是特别,方桌是一块被削整齐平的矮木桩替代,凳子则是填充过干软草的、用布料缝制而成的软垫子,此外,简单的茶具、炊具等等一应俱全,此外,还站着一只很乖顺的奶羊。
帐篷内,帐篷四周的木制小格子上插着几根油把头(灯盏),时而有孤风拂动几下帐篷,帐篷内的便是光线一摇一摇的。
这个时候,帐篷内的一老一小正忙得不亦乐乎,她们所要忙的便是挤羊奶,悠忙的时候总免不了几番说说笑笑。
殷妈是个老实忠厚的女人,今年已有四十岁了,白鬓频生,沧桑尽显,面呈慈和,殷妈和这个帐篷的关系很简单,她是这数十户人家组成的小村中最喜欢张罗红尘喜事的半老徐娘。
殷妈是个具有纯正血统的中原人,祖籍江南,天下穷人大凡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少不了一点儿流浪的经历,殷妈少小时自然也曾流浪过,这一流浪的流浪便也是流浪到了西北边陲,如今的殷妈生活平淡祥和,她有一双儿女,她的男人是个胡人,一儿一女也都早就成家立业了,她的大儿子在距离小村三百里之外的‘渡阳’镇上经营着一家客栈,她的女儿则是远嫁到了异域之地。
这时候,殷妈一边挤着羊奶一边出神的望着眼前的人,忽而半分惋惜、半分欢笑的一句,道,“小惠呀,殷妈现在看你可是越看越漂亮了。”
“是么?殷妈,我怎么不觉得。”回话的是一个杏眼桃腮的女子,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不以为然的回头朝身后的一面铜镜看了半晌,回过头,她继续伸出手挤着羊奶,看样子,年貌一十有三的样子。
她,唤作小惠,是的,她就是小惠,只不过是五六年前的小惠而已。
“咦,小惠, 你不觉得自己很漂亮么?”
“殷妈,小惠很丑很丑的,怎么会漂亮呢,殷妈,你这是取笑小惠了。”
“唉……小惠呐,你也真够可怜的,自小没了娘,又摊上这样的家境,真是可惜了。”
“殷妈,可惜什么哦……小惠现在过得很知足。”
“唉……小惠呐,难得你还能这么想,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殷妈……对了,您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呢?”
“喔,小惠呐,殷妈老了,闲的心烦,看见你呀,殷妈就会高兴很多。”这是殷妈真真实的一句,在殷妈的心里,她看见小惠就像看见自己女儿一样,事实上,此时此刻的小惠确实也和殷妈的已为人母的孩子有六分相像,都是扎着羊角辫,都是笑起来时候脸蛋上会隐现出两个酒窝。
“哦。”小惠点点头应道。
“小惠呐,你今儿有什么打算。”殷妈饶有深意的一问,也是异常认真的关怀。
听闻殷妈的这么一问,小惠倒也真的怔住了,只因,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以后的打算,在她的心里,日子就是一天一天的过去,人也会一天天的变老而已。
这时,殷妈瞧见小惠继续低头挤着羊奶,一副闷闷不乐、不言不语的样子,殷妈特意留意了一下四周、生怕自己的话儿被风吹出去了一样,揪心捏肺了一下,又道。
“小惠……你别嫌殷妈多嘴呐,你给殷妈老老实实的说句话,你对镇上的那个张家小伙印象怎么样呐?
听闻殷妈这么一说,小惠头脑里倒也多了一些画面,怔了怔,满脸通红,面显娇羞,回道,“殷妈,你又在拿小惠开心了。”
“额……小惠,老实说,你给殷妈透个底,别害羞,你要是觉得那张家小伙不错,殷妈这就给你做主,把这门亲事定下,殷妈心里也就踏实一点了。”
这一刻,小惠早已捂上了脸,关于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说实话,她还没有好好的想过究竟是怎么回事,更逞论有什么经验可说。
殷妈这样轻描淡写的一说,却也似一阵飓风席卷了小惠的思想,小惠只觉自己胸膛里的那颗血肉做的心突然间剧烈的跳动的越来越快,‘咚咚咚’的响声想必连殷妈都听得一清二楚。
殷妈老颜舒展的失笑了,她失笑只是因为小惠的那点娇羞实在是太过庄重的可爱、青涩,笑了笑,殷妈也觉时间不早,适才甩甩沾满奶液的手,道,“小惠呢,今晚儿呢,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就给殷妈透个底,你要觉得不满意呐,殷妈再给你多多的物色几个,咋样?”
小惠听罢,她低头、遮眼的忙给殷妈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待殷妈刚刚接过擦手几下,她的人已经飞蛾似的跑到了最里面的帐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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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是沧海回来了呐……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殷妈今儿是无聊发闷才来转转的……。”
“殷妈……殷妈走了……殷妈走了。”
帷帐微动,一抹孤风柔柔的出来。
刚刚掀起帷帐的刹那,殷妈笑呵呵的脸便慢慢的冷却了下来,只因,她着实不敢思量沧海已经站在了帐篷外面多久,更不敢猜测沧海听到了什么。
殷妈一边儿说着、他的人则是一边儿的擦着沧海的身子往外走。
殷妈的身影有点儿惶惶的渐渐的走远了,时而回头望望,直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黄沙弥撒的另一头,可见,殷妈的确是在有意识的解释什么,是的,她的解释无疑都是善意的,她只是需要沧海的一点宽心、安心、理解罢了。
他。
就是沧海。
沧海一直很冷漠,他那难看的脸上露出的神色是冷漠,他那伤痕累累的心经过多年的累涨,如今也的确是冷漠的有些可怕,横看竖看他那极为难看的脸,他似乎……他似乎都处在一种不可抑止的发怒中。
沧海站在帐篷外,不言也不言,对于殷妈的问话,他似乎也就是不曾听见,他只是一直在瞧看着殷妈,死气沉沉的看,他的模样、他的脸、他的眼,相信任谁多几眼都会心慌。可见,沧海给人的感觉是极为不安全的,他就似一个随时都会发疯发狂的伤心小兽一样。
沧海,二十年的沧桑岁月一去不返,他的心何曾不沧海!
曾经,为了一条失去的腿,他发誓誓要杀进天下狼,事实上,他的幼时壮志如今都成为了过往云烟,即使他还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壮志,相信,他有的也只是一声蹉跎长叹而已。
曾经,为了一张不堪忍看的疮脸,他曾伤心绝望的浸身湖中,一了了之,事实上,他三番五次的轻生之举都没有成功,他一次一次的被人救起,一次次的在泪流满脸中承诺——“放心吧,好心人,我以后不想死了,我会……会……好好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