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囚闭上眼的一霎那,只觉得有些诡异,却又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的声音,忽然明白了闭眼的必要。
女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他感觉这情形有些尴尬,坐着全身也越发不自在,不自觉别过脸去,然而,就在这一霎,他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却又有些儿熟悉的味道,那味道离他好近,就好像是从……从一直挨着他坐着的人身上散发出来。
挨着他坐的是……于老头!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时只听见一声奇异的锐响,接着便是一阵破风之声,伴随着这一声破风声,便是一阵衣袂翻飞呼啸着卷起了一阵飓风!
杀意!空气中尽是刺骨的杀意!
他猛地睁开看,正要站起身来,只觉得行动一滞,身体被人牢牢从后面抱住,那人双臂如铁箍,他竟不能动弹!
“大人,不要动!”于老头的声音沉沉自耳根掠过,与此同时,他被眼前的景象煞住。
那娘子赤裸着上身,心口赫然一道深深的疤痕,黑色的长发了空中翻飞,手中执一金簪,向那煞星扑去!原本看来一副脑满肠肥模样的京商,双目精光内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攻向那煞星下盘!
那煞星似来不及闪避,霎时间便被撕成碎片!
罪囚张大了口,因为他看得明白,撕碎那煞星的并不是那一匕一簪,而是别的什么。
娘子面上有喜色,京商的脸霎时却全白了。
一道青光闪电般缩回白面相公手中,继而准确无误地自他头顶上方射去!
他看那相公原本温文俊秀的面庞变得冷若冰霜,目光慑人,这时只听头上响起一声木头碎裂之声,头顶那块木匾一下子断作两截带着尘土砸下,正正落在那堆火上,他顿时两眼一黑。
待他再次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那堆火,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
血腥味……更重了,他一下子爬了起来,只见那煞星依旧坐着,拿着一根扁长的棍子在撩着那火堆,只是身上披风已经换成了之前那个小娘子的披风——那娘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们……都是你杀的!”
那娘子静静地躺在她相公身侧,已经穿上了衣服,胸口没有留多少的血,却插了把匕首,她的面容没有惊惶之色,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她的相公背对着他躺着,看不清情况,身下却也淌了一滩血,他低低垂在身侧的手上,缠绕着几缕细细的丝线,在火光跳动间闪闪发光。
更可怖的还是距离他们不到六尺的地板上,那京商四仰八叉地躺着,不住地抽搐,痉挛,身下一地都是血。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他的怒意压过了恐惧,竟一下子站起来,却又在站起来的瞬间,双腿一酥,整个栽倒在地。
“大人,不要勉强自己,药力还没有过。”于老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让他靠在一旁的柱子脚下。
“于老爹,这是怎么回事!”罪囚怒不可遏,用力抓住了于老头的手。
“因为第四个讲故事的人破坏了我的‘法’。”煞星淡淡地道,“他以为他就是我要杀的人,他的娘子在我面前宽衣,意图分散我之注意力,给他创造可乘之机,然后一直伺机杀人的另一个人,也就是那个伪装成京商的杀手,同时出了手——他们三个联手想要杀我。”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目光扫向罪囚:“你说,他们三个,谁最该死?”
“你最该死。”罪囚骂道。
煞星摇摇头:“错了,你不要意气用事,好好想想再答我,不然,我就只能认为你身边的这个人最该死了。”
他说着,目光射向旁边的于老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于老爹,这究竟是什么回事!”罪囚怒道。
那于老头只摇了摇头,颓然道:“大人,我本想救你,只可惜事到如今……我身老矣……老矣……”
罪囚霎时愣住了:“你说要……救我?”
那于老头点了点头:“大人,你还记得方从沧州城出来,同样押解的除了我还有另一个府卒,然后走到中途,忽然生了病不能前行,只好留在客栈养病的事儿么?”
罪囚点头:“记得,难道这是你动的手脚?为什么?”
“是我动的手,为的就是行至这半途将你放了。你可知道慕家祠恨你知情不报,买通了我与他,要在半路取你性命,我这烟丝里混了迷烟,它能迷昏人,但药性慢,时间长,和烟丝混在一起点不能辨出,我事先服了药,所以闻着没事儿,只可惜这庙中都是高手,所以到最后竟只昏了您一个,老朽无能……无能啊……”说到这儿,于老头不由捶胸顿足,老泪横流。
罪囚看眼前的老人垂泪之貌,心中只觉感慨万千,他看着自己双手,只觉时光从那里匆匆就这样过了,空空的什么也握不住,又想起之前与那煞星的话来:
“此地,我就是法,法就是我,法定……生死。”
“恶徒,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诚然,此地,没有王法,他沉默了,忽然对自己的领悟感到可笑而又可悲,他执了大半辈子的王法,到最后竟不能用手中的王法去救一个老人?
罪囚似是想通了什么,用力拍了拍于老头的肩膀,笑道:“于老爹,瞿某人谢你,敬你,必定倾尽所有——救你。”
“你说,他们三个,不,是四个。”煞星别有深意地看着几近崩溃的于老头,“谁最该死?”
罪囚抬起头来,眼中静若秋水:“愚昧。”
煞星眼神一凝。
“何等愚昧,执着于此——莫非你已不记得最初所求?”罪囚冷笑道。
煞星眼见他此时神色与之前判若两人,竟好似被慑住了。
“直到现在你还未找到你要杀的人,当真想血本无归?”罪囚又道。
“你……还没有讲故事。”煞星恍然大悟。
“愚昧,还有此必要吗?”罪囚语带讥讽,“庙中总共六人,扣除第一个错杀的,后来没讲故事也被你杀了的书生,剩下三人都讲了故事,再扣去现在又被你杀了的两个……”
“扯谈,我只杀了一个,你看那胖子躺那儿不过手脚筋给挑断了,又没死!那娘子是因为他相公被我杀了后自杀,怎么又栽我头上?”煞星气红了脸。
还有一个人活着……为什么他不杀了那人……
“你的‘法’真是愚不可及。”罪囚笑道。
“胡说!”他愤怒了。
“你说过只要听到故事就能判定谁是你要杀的人,若真如此,那么如今你应该告诉我谁是你要杀的人了,如果之前的三个讲故事的人中有你要杀的人,那你早杀了,如果都没有,那我就是你要杀的人。”
“胡说!那白面相公破坏了规矩,他没讲故事,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我要杀的人?所以只有你现在讲故事,我才能找出我要杀的人。”
“他没讲故事?我看你是愚昧到连他‘讲’你没听懂吧!素不相识的人,怎么会忽然联起手来,你当真没看到‘他的故事’啊。”
煞星沉默了许久,闭上眼,口中喃喃些很么,他的面依旧大半掩在披风中,然而紧蹙着的眉却显出他内心的苦痛。
“为什么是‘小匕首’?”
“‘小匕首’是如何从守备森严的御书房被取走的?”他模仿相公的声音道。
“后人传闻是用了一种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