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京哥儿到了扇子铺楼下,抬头看看二楼,便见檐角点了两盏小小的莲花灯儿,他吹了个口哨给自己听,知道今晚是没肉吃了,转身就要走开,这时只听身后吱呀一声,小白开了门,朝他招了招手。
他进了门,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股清水羊肉的味道,侧耳倾听,楼上有小孩子跑动的脚步声,不等他开口,小白便道:“月姐儿也来了。”
那月姐儿正是白秋娘的女儿,今年正好十岁,只比京哥儿小九个月。
她娘是任扇子的相好,明安城最有钱且最放荡不羁的女人——千金买醉白秋娘。
秋娘秋娘,这翻滚在明安老少爷们舌头根的名字,说起这名字时,带着多少的戏谑多少的不齿多少的猎奇多少的觊觎……据说那富甲京都的白秋娘,那天下第一庄汇通银号的白寡妇,首开先河在十里青街上开妓院的白老板,会在夜阑人静之时登上随她出嫁的红舫,随波漂流在明安的水道间,倘若看到中意的俊逸少年,则千金求一醉。红舫上的美酒,可谓“金樽美酒斗十千”,她邀中意的少年共饮,如少年能让她一醉,则以千金酬之,倘若少年醉了,则往往当夜便宿在红舫。萍水相逢,春宵一度,岂不销魂!
京哥儿记得曾有人说她在十里青街上开了彤楼是败坏了明安城,还听得别人说她送钱给男人让她做妓女,话说得更难听的都数不胜数,可他打心底觉得她是好的,他跟着小白走在扇子楼背后的小院里,回头看看那二楼的花窗格子,只听见里面欢声笑语,里面的人给灯火画在窗纸上,像是在演皮影戏,月姐儿像只蝴蝶,快乐地在任扇子和白秋娘身旁飞来飞去,发出好听的小鸟似的咯咯咯的笑声。她对月姐儿是那样好,和她好的任扇子也对小孩儿那么好……她的漂亮,有钱都是好的。
要是自己的娘亲也漂亮,也那么有钱,那对他肯定也是很好很好的……
想到这里,他感到自己有些儿酸酸的,便用力摇了摇脑袋,,将那些奇怪的妄想抛诸脑后。
小白屋子在院子最里面一间,他开了门后在灯前坐定,桌案上一堆的扇骨,还有一个油纸包儿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肉干,不用小白招呼,京哥儿已上去抓了就啃。
小白也不说话,只继续用那刻刀镂空扇骨,这是精细的工,一点马虎也不成,京哥儿端详小白专注的神态,心里只能想到一个词“静好”。
“今天哪,一去那小登月,小爷我往场子里一看,立马就知道了谁输谁赢,那盘大也得向小爷我点头哈腰送铜板问行情哪!”京哥儿自顾自地说着,实际却是说与小白听,他知道这小白虽然自个儿不擅长说,但对那些稗官野史,逸闻趣事别提多感兴趣了,“他问小爷这次谁家胜算大,小爷就做了这么一个动作!”说着他跳到屋子中间,又做了一次早晨的怪动作,然后朝小白挤鼻子弄眼地笑道:“怎么,心里有数了么——没错,正是任扇子不在,挑场子要是任老板不在,嘿!那还有什么看头,还有什么胜算?”
小白把手头镂刻好的扇骨对着灯火,灯火映照下,墙上便展开了一朵绽放的桃花,京哥儿看着拍手称奇,接着便又笑着凑上去:“白掌柜就您这手艺,走南闯北哪儿去不了,怎么会想到吊死在扇子楼这树上?”
他知道小白绝不会答这么无聊的问题,正想继续开口自说自话,却听他破天荒开了口:“我要留在明安,等一个人。那个人说过‘明安是个大地方,人多。有生之年一定会来明安见世面’所以我在这里等。”